第十二章 食堂与图书馆

周末过后，星期一的清晨，亚历克斯坐在副驾驶位置，打了个哈欠。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打起点儿精神来。
李慧打开车门，把手里拎着的牛皮纸袋塞进少年怀里。
“拿好，你的午饭，三明治和果汁。”
“以后每天都这么早吗？”
李系好安全带，瞥了他一眼，“要不然呢？我养你啊，大少爷。”
亚历克斯不说话了，把纸袋放进书包里，闭上眼睛，抓紧最后的补觉机会。
到研究所的路说长也不算长。李停好车的时候，一旁的少年睡得正香。她推了推他，亚历克斯抱着新书包，翻了个身。李慧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粉白的皮肤很有弹性，手感绝佳。
男孩睁开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他摇了摇脑袋，一头细软的金发甩地乱七八糟，仿佛这样就能把颅腔内积攒的困意倒个干净。
“到了？”
“赶紧下车，一会儿打起精神来，贝克先生最讨厌邋遢的人。”
研究所的食堂并不位于力学所内部，是一栋工厂似的二层建筑。主管贝克今年四十有余，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红脸膛，微胖，有明显的啤酒肚。他一天的行动轨迹十分规律，一大早要从备餐室和冷库开始巡视，中午必定在餐厅门口同每一位来食堂吃饭的老师、学生点头示意，傍晚他又一定是最后一个关门离开食堂的人。
李慧拉着亚历克斯直奔备餐室，食堂员工和兼职生都还没到。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半蹲在地上，眯着眼睛检查案板和工作台的干净程度。
“贝克先生，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兼职生。”
男人站起身来，托了托眼镜，看见是李慧，脸上洋溢出笑容。
“李博士，这么早。这是你带的学生？”
他边说话，边洗了洗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仔细地擦干净，走上前来，向亚历克斯伸出右手。
“贝克，很高兴认识你。”
亚历克斯伸手握了上去，贝克先生的手掌热乎乎地，厚实而有力。他用了点力气，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灰色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男孩，“看着就是个好小伙子。”
“你去年介绍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可惜毕业了，真能干，我最放心的就是她，从来没出过错。”贝克看向李慧，对毕业离开的亚裔兼职生感到十分惋惜。
“亚历克斯不是我学生。”李撒谎时面不改色，“朋友的孩子，间隔年，还得请您多关照。”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事，申的什么学校，国立大学吗？”
“还没申请，他有自己的想法。孩子有点内向，烦您多照顾。”她没有寒暄的意思，聊了两句就离开了，临走嘱咐亚历克斯忙完到所里休息室等自己。
少年在贝克的带领下，很快熟悉了环境。
研究所的食堂，除了掌勺的大厨，和几位全职工作的大妈，兼职生几乎都是国立大学的学生。
这群人跟他从前认识的那帮家伙们完全不同。
他们很和气，不会一张嘴就吐脏字儿。有个跟朋友彼得重名的犹太小伙子，今年大三，热情、健谈而又幽默。在干活的时候，亚历克斯差点儿摔了盘子，他眼疾手快的接了一把，少年急忙道谢，犹太人和气地笑了笑。
在休息期间，亚历克斯便同他聊了起来。
犹太人彼得半工半读，有一大笔助学贷款要还。那笔钱的数额多得让亚历克斯心惊，但彼得似乎很有自信，他准备了一大堆细致的未来规划：毕业后到某个少年没听说过的跨国大公司去上班；工作稳定后就迎娶自己心仪的姑娘，生两个孩子；三年还清贷款，五年成为成熟的工程师，十年做到业内知名。
他说得两眼放光。亚历克斯听着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因为犹太人提到的那些他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更因为他对那些规划感到怀疑：一个人真的能够计划好自己的一生吗？
两点多从食堂走出来，少年乖乖地来到所里休息室。
休息室是为中午不在食堂吃饭的人准备的。一旁的工具间里有微波炉，电炉灶和一大堆公用的杯子餐具。休息室一角还有自动售货机，只卖糖果和饮料。来所里上课前没地方去的研究生和coffee break的博士偶尔会到这里坐一会儿。
这是亚历克斯头一次走进李慧工作的地方，他有点儿紧张。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好，他开始玩手机。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坐在了靠近售货机的位置。
“张快要走了。”
“卡尔教授组那个博士后？”
“没有项目，也评不上教职，卡尔教授的活快做完了，不得不走吧。”
“他人蛮好的。我上个月程序出问题，他帮我改好的。不过要留下来，张是个亚洲人，跟教授关系也一般，确实有点儿困难。”
“你刚才听到没，简说她明年三月就能毕业了。”
“开玩笑的吧，她够毕业标准了吗？她那些成果可都是从别人那里……”
“你小点声，人家爸爸是工学院的副院长，怎么可能混不上个文凭？”
“张的很多成果都让她抢走了。”
“你还替张打抱不平呢，多担心点儿自己吧。你跟李不也快毕业了？”
“我就是个硕士，抢东西也抢不到我的头上。李，唉，刚才我还听见所长要找她谈话。”
两个女孩坐了大约五六分钟，买了瓶水就离开了。
不多时，李慧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的借书卡，还有一张写着账号密码的纸条。
“从所里坐417路公交，到学生中心下车，图书馆就在附近。我还有事，你自己可以吗？”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接过薄薄的塑料卡，揣进口袋。
手里的卡片薄薄的，光滑的塑料表面反射着微光。卡片上印着李的名字，一串编号和她所在的部门。这张卡片很轻但又似乎有着某种沉重的分量，他紧紧地握着这张卡，手心都在出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抗拒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但又禁不住地开始兴奋，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亚历克斯并没有注意到李脸色很不好看。
直到坐上公交车，站在图书馆的门口，少年心中不知所以的悸动都没有散去。
国立大学的图书馆十年前因为消防隐患和设备老旧，整个翻修过。现在看起来十分现代化。气派的大门，五层楼，每一层的层高至少有三米。不同种类的书籍分区被安置在不同的楼层，每一层都有公用电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