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提笔忘情

和凤里牺一起用晚膳的时候，风阙又打起了瞌睡，平日这个时辰，他都要去辰元宫前殿再看一会儿奏表，或者接见有急事禀奏的朝臣。凤里牺看着他汤也没喝两口就靠在软椅上迷瞪起来，自然十分心疼，把他抱回寝殿榻上，暖暖和和的为他盖好被子，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
“顺其自然……就是让你我任命喽？”凤里牺一个人喃喃自语，心中憋闷的很，干脆来到殿外，此时宫灯初燃，月升东山，万物被浓浓暮色笼罩，静谧安详，却也透出无尽的苍凉。
随侍见持琴姑娘立于殿外，上前躬身行礼，“持琴姑娘，搅扰了，前殿来人问，国主可是今夜还要过去？朝中两位大臣正在前殿候着……”
“国主已经睡下了，不如让两位朝臣先回去，明日再去乾正殿请旨吧！”见持琴姑娘心情不太好，话中带着火气，随侍也不多言，躬身退去。
这人族的国主做的真是辛苦，日日都要处理政务，还有看不完的奏表书简，相比而言，我西海倒是轻省许多，若哪日他烦了，不爱操心了，我就带他回西海，和我一起过逍遥日子，总比在此地呕心沥血、活活累死要好……
凤里牺满脑子“死呀、活呀”的，更是心烦意乱，一时无法排解心中烦闷，干脆弄来两坛好酒，飞到殿宇之上对月独饮起来……酒入愁肠，凤里牺倒是越喝越清醒，眨眼一坛已喝个精光，索性又打开一坛，脑子里来来回回有一句词，脱口而出：
“莫问天地何处归途，且再醉一壶……我小凤凰真是越活越明白了，这么应景的话都能说出来，那冰坨子要是听了，肯定会……肯定会说我是抄袭来的……呵呵！”小凤凰只觉酒劲儿上冲，“怎么天上月亮都挂了好几个……”恍惚间伸手去抓，一个趔趄从高处跌了下来……
“好……痛……”凤里牺仰面朝天，屁股差点摔成八瓣……
“你不是会飞的吗？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凤里牺挑起一只眼睛，风阙正站在寝殿门口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这神仙要是倒霉起来，打个喷嚏天上都能劈下个雷！
“你看着我干嘛？你就是那个雷！我早晚有一日让你给活活气死……”
风阙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倒是刚才在屋檐上小凤凰随口念出的《醉仙令》中最后一句让他刻骨铭心，颇为惊讶，若是希儿慢慢想起玄圃岁月，自己该如何是好……
风阙扶起凤里牺，唤随侍取来温水毛巾，将她安置在榻上。
随侍挑亮殿中明烛，然后躬身禀奏，“国主，前殿朝臣已然回去了，您放心休息吧。”
“知道了，明早给姑娘备一碗醒酒汤吧。”随侍一笑，退出寝殿。
风阙看着榻上烂醉的小凤凰，拿起温热毛巾，为她擦拭额间细汗，擦干净手上尘土，然后静静在她身旁躺下，闭上双眼，感受着她鲜活的心跳，温热的喘息，还有满身的酒气……希儿，我也想喝酒。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亦或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回忆。当风阙睁开眼睛，已经是正午时分。
“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风阙坐起身来，头痛欲裂，看着软椅上没有一丝宿醉痕迹的凤里牺。
“没关系，一日不去乾正殿，天也塌不下来！”
“多半是被你的一身酒气给熏得，我的头都快炸开了。”风阙皱着眉头，只觉殿中的光今日特别刺眼。凤里牺坐过来，幻出精气为他度气。
“你不再多睡会儿了？”
“前殿还有事。”
“我们回西海如何？”
风阙有些不解，“怎么了？你想念西海了？”
凤里牺坐在他身旁，一脸委屈，“你最近总是爱犯瞌睡，一醒来不是去乾正殿就是去前殿，哪还有时间理我！”
风阙歪着头，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梳理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日怎么了？斤斤计较起来了，我和你日日同食同寝，你还不满意……？”
“不满意！”凤里牺突然满眼泪水的转过身来，一把抱住风阙，“我要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就整日陪着我，一刻也不要离开我！什么国主什么君位，我统统不在乎！我只要你！”
风阙愣在了那里，任凭怀中之人像个使性子的小女人，紧紧抓住自己的寝衣不肯撒手，这哪里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西海女君，分明是民间新嫁的娇妻少妇……
“牺儿，牺儿……”风阙好不容易让她放开手，“你看你，脸都哭花了，我答应你以后常陪着你好不好？”风阙替她擦去泪水，“今日反正来不及去乾正殿，不如我陪你转转，你说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好不好？”
谁知凤里牺听了并没有开心起来，反而像更加委屈了，又将风阙抱住，头枕在他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风阙哪里能猜透这小女人细腻的心思，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也担心、也恐惧，也感到无所适从，那种将要再次失去风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其实她想说的就只有一句，她害怕。
风阙静静的让她在怀中哭泣、发泄，待她终于平复下来，他把牺儿放在榻上，慢慢吻去她的泪水，用自己的温柔告诉她，他也是如此地依恋着她，想着她，不想要一刻的分离。他用手轻拢着牺儿柔软的发，任丝丝如缕萦绕纠缠在指尖……风阙突然停下，牺儿的发丝竟似穿透了自己的掌心，无言地滑落在榻上！
牺儿感受到一丝异样，迷离地望着发怔的风阙，无助地渴求更多……风阙避开她双眼，无力地窝在牺儿身上，浑身忍不住轻轻颤抖，只剩下无法倾诉的绝望和难言的手足无措……午后，风阙没有去千云亭，而是又去了前殿。
所有的奏表都批阅完了，风阙还是不想回去。他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突然想给牺儿些封信。
“牺儿，……”
“小凤凰，……”
“挚爱希儿，……”
“希儿吾妻，……”
不知重写了多少遍，风阙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咽下满腔的酸楚与咸涩，纤弱五指却再难握住手中湖笔……风阙仰面而泣，长叹一声，抡起袖袍用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的将案上摆放的所有奏表书札笔墨茶盏全都打翻在了地上，自己伏在空空的书案上气喘吁吁，泪如雨下！
“师尊，弟子后悔了……不该入世为人！人太贪婪，再遇见希儿，此生已难放下……”
听见殿中一阵碎裂之声，守在殿外的随侍和侍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连忙推门探看，见满地狼藉，国主正伏在案上独自掉泪……
“国主……”
看着几个侍者惶恐的跪在殿门口，风阙无力的坐回到案后的软椅上。
“收拾一下，本王今夜宿在此处。”
夜已深沉，当凤里牺来到前殿之中，看到的是在软榻上已然入梦的风阙。烛火温柔的照亮了他的脸，宁静的像是沉睡了千年。苍白的双手轻轻扣在一起放在枕上，里面静静躺着一颗苍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