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宿谒

莉莉丝早就发现了脚下之地生长的皆是薄荷草，可她又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就“进食”。所以卢匸那鄙视言语一出，她就顺坡下驴直接光明正大吃起只有她才觉得的美味——薄荷草。
这种叶脉青白，叶片椭圆深绿色的纤细植株，多生于山野湿地河旁，也少数会有生长于高海拔的山川之上。全株青气芳香，是她原来那个世界最常见且具有特种经济价值的芳香作物。
像路易斯那样的香水小作坊，那个世界几乎每座城镇都有类似，而每座城镇热卖的不是玫瑰精油就是薄荷精油，薄荷精油的原材料就是薄荷草。
人们所喜欢的薄荷草，多是加工过后的薄荷草。比如薄荷精油，亦或者作为菜肴佐料的薄荷草。大抵也只有莉莉丝会觉得生食，才最有滋味。
所以，莉莉丝这一顿如羊食草的举止，可谓是教人错愕不已。就连面无表情的赫尔曼也不免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视草芥为调味？你是指你手中的夜息香吗？夜息香虽可食用，但你如此囫囵吞枣，超过十克的量只怕会呼吸麻痹而亡！”突兀的警告声音，突然出现的身影，浓眉杏眼，硬朗的形象。却满脸纠结于心的郁闷，仿佛是看见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场景。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晃悠在秘境之外采一种名地涌金莲药草的宿谒。
他与同门师姐弟在秘境出口就分道扬镳了，毕竟像他这样的修为，进去秘境也只会是累赘。虽然这个认知，他早就意识到了。但他一意孤行之下却是损失了除却上官夜鲁和李芳禾以外的其他十二名灵梵宫弟子。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似乎一直在重复这个过程。他真是罪孽深重呀，可唯独与他最亲近的师姐和小师弟绝不能再受他所累。所以他自愿留在这秘境之外三公里面积之内的相对安全的区域。
不想，他刚祸害了这片区域三分之一可利用价值的植株。就又遇见了能视为他的“黑历史”的莉莉丝。
“哦，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偷窥者？”莉莉丝闲闲的看向宿谒，视线越过他满身的尘屑和枯草叶，停留在他那如梦靥的三分不认可三分郁闷一分无奈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得，她就想到了路易斯。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眼神，她在路易斯眼中见过太多次了吧。
“哈？偷窥者？你这个凡女！我几时偷窥你了！”宿谒闻言立马就跳脚了，满眼愤怒瞪着莉莉丝，与方才成熟稳重的样子判若两人。
莉莉丝微微挑眉，许是没有想到这人会有如此反应。她敛眸端详着有几分傻气和执拗的青年，然后就听到她对面的卢匸笑里藏刀一言。
“灵梵宫此番折损数十名弟子，你这小子倒是幸运得一如往常！”卢匸冷睨突然出现的宿谒，言语不善，似是与他有所过节。
“彼此彼此，卢长老的幸运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宿谒迎上卢匸的视线，四目相对，如针尖对麦芒。彼此言语间的话锋，也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同样都是痴迷炼丹之术，两人却是殊途同归。在某些方面对他人的漠视，又是惊人的相似。
“呵，灵梵宫自诩修仙大派，旁门左道倒是一点儿也不输于莫崂山派那帮真小人。”卢匸继续嘲讽道。
“卢长老这话就有失公允了，莫崂山派的确是真小人，可仙林派也是伪君子的聚集地，您老怎么不自夸一下呢？月前来我灵梵宫欲盗取无相剑之人也出自仙林派，这一事实，卢长老怎么只字不提呢？”宿谒姿态优雅的梳理着他的两边袖摆，他不曾看卢匸一眼，却是自顾自的侃侃而谈起来。
卢匸气极，可还没等到他反驳一句，就听到宿谒的闲闲碎语又送达他耳边。
那厮说，“噢？我差点忘了，那人一身莫崂山派装束，实则却是个使短剑的灵体双修之人。要知道，灵体双修的修士，可只有你们仙林派才有此人才啊。”
这似褒似贬之语，是溢于言表的嗤之以鼻。
“看来灵梵宫并没有教导你敬重二字如何写？也是，你都停留在筑基期数十年了，只怕心智也是退化了。”卢匸神情一瞬间变化莫测，再次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可他的话语却依旧一针见血直指宿谒的痛处。
宿谒和卢匸双方之间旁若无人的言语交锋，让一旁的莉莉丝看得津津有味，但对于赫尔曼和兰恪而言就有些儿戏了。尤其是宿谒下一句开口就把话头递到了赫尔曼跟前。
眉目清朗的青年，看向赫尔曼的眼神，略带敬意和探究。他先是朝着赫尔曼方向，作了一揖，然后才缓缓道，“敬重一词，讲究人敬我三分，我自敬人三分；也讲究不怒自威，让旁人不得不敬重三分。比如这位上仙，我即便远观，也是下意识就望而生畏。”
即便在场几人都认为宿谒在胡扯，但他神态认真，仿佛他所说每句话皆是真。就连赫尔曼本人听到这奉承之言，难得没有忽视，反而饶有兴趣的看了过来。
“你叫什么？”赫尔曼问，碧色的眼底，澄澈如碧海沉静。他所视之人，宛如置身一片空旷无人碧海之上的一叶扁舟，下一刻是否会有暴风雨降临卷席倾覆这一叶扁舟，完全取决于这人的坚韧程度。
宿谒望见那双沉静如水的碧眸里，心神震荡。不知怎么了。他猝然就想起他曾经遇见的一个老者，也是一双异眸，却身形佝偻，面容憔悴。明明已是垂死之象，眼中却流转着似星火的光。那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可如今他又觉得眼前这双异眸同样美得惊人，仿佛那里面承载着世间万物，但深探之下，又会发现，在承载世间万物的更深的渊底，是永寂的孤独。他忽地垂眸，低声吐出两字，“宿谒，宿为夜，谒为拜见。”
“是吗？”赫尔曼若有所思，片刻，抬手虚点宿谒心脏部位，“我中意你。”冰冷的毫无情绪波澜的寥寥几字，却如子弹瞬间击中了宿谒的心脏，雷霆万钧般直抵他灵魂深处。
卢匸和兰恪不明所以，宿谒则是愣神了半刻钟，也不明所以。
只有莉莉丝倏地眉眼深敛，她瞥一眼赫尔曼依旧冷若寒冰的脸，心底掠过一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