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〇一 激将法

郭嵩阳之名，黛玉当初也曾听李寻欢提起过，但这时不及深究，只忙着给阿飞清理伤口，仔细敷了药，又开了调理的方子，才吩咐人小心将他移到后院房里静养。阿飞始终不曾醒来，也不知是伤势导致的昏迷，还是心里有什么事，是以不愿清醒。
黛玉这时方请孙老先生和孙小红二人到正厅上坐了，打算细细询问别后详情。紫鹃和雪雁都是见过这两位的，并不以为奇，那螺儿却不认识，又因新跟了黛玉，一片热心想当个心腹之人，不等黛玉开口就紧拉着她，低声道：“姑娘，这一老一少是什么人啊？我怎么看着不像好人，不是蔑片，就是念秧的，姑娘可别叫他们给骗了！”
黛玉不防她说了这么一篇话，要拦时已晚了，听得十分好笑，但想那孙老先生必不是一般人，怕听了吃心。转头一看，见孙小红坐在那里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孙老先生也乐呵呵地道：“这小丫头眼睛毒，怎么就看出我们是念秧的？”
螺儿也不胆怯，立刻还言道：“你们两位跟我们姑娘非亲非故的，一来就带了个病人，非叫我们姑娘治。姑娘又不是郎中，还得搭诊金、搭药费，也不见你们客气一句，不是来骗我们姑娘，一口吃两家的么？”
黛玉见孙老先生并不生气，自己也笑得倒了，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紫鹃过来拉着螺儿道：“这两位是姑娘的朋友，你别瞎说，给姑娘得罪人！”
“朋友？朋友才会骗人咧！”螺儿兀自不服道，“姑娘这么年轻，心肠又好，还要教我读书识字，我可不能看着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害了姑娘！”
“行了行了！”黛玉好容易喘过气来，对紫鹃挥手道，“你带她去沏茶来，好好给她讲讲。她在这儿，笑得我说不了话了。”
见紫鹃拉着撅嘴的螺儿一径去了，孙老先生才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很是忠心。”
“老先生谬赞了。”黛玉客气一句，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却问道，“二位是怎么遇到阿飞的？他因何又与那郭……郭嵩阳打了起来？”
孙小红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反问道：“怎么你见了阿飞，一点儿也不吃惊？”
黛玉笑道：“我前几日才见过他一面，就是吃惊，也是那时候吃完了。”
“咦？”孙小红又眨了眨眼，道，“你见过他？那你知道他跟那林……”
黛玉点头道：“我知道。”心想孙小红是个好奇的，定还要追问，索性把遇到阿飞，并阿飞和林仙儿住在一起，直到自己拜访、林仙儿失踪的事都说了一遍。
果然孙小红又惊讶地瞪起眼睛来，道：“怪道呢！我还说阿飞怎么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敢情还是你一丸药下得好！”
既然黛玉毫不隐瞒，孙小红也觉得该把后面的事说给她知晓，当下不等问就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原来那日林仙儿不见之后，阿飞沿途寻找，一直走到了城外虎丘。虎丘山林泉幽静，又有剑池等名胜，历来是游览胜地，游人如织。但阿飞一到附近便听说近来虎丘多了一处景色，唤作撷芳楼的，其中一位姑娘美若天仙，柔情似水，引得许多风流名士、江湖豪客去拜访，若得了美人青目，还可以留宿。
这摆明了就是个说着好听的秦楼楚馆，阿飞听了并不以为意，也没往林仙儿身上想。谁知他偶然之间，却见到个身背黑色铁剑的汉子从楼里出来。他听说过嵩阳铁剑的名声，登时惦记着跟郭嵩阳比试一番，便上前招呼。郭嵩阳倒是也听过阿飞，两人本来惺惺相惜，约好了日期时辰，要公平决斗。只是闲聊之际，郭嵩阳不合提起那撷芳楼中人物，只说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阿飞乍闻这消息，登时恼了，两人直接动起手来。郭嵩阳一时占得上风，胜了一剑，自己却也觉得为这种事争执，脸上不好看，再不下杀手，跺跺脚便走了。
孙小红说得语声清脆，中如喷珠溅玉一般，黛玉听得暗暗好笑，见螺儿已捧了茶来，便道：“亏你说了这半日也不累，快喝口茶歇一歇！我看平日里给孙老先生帮腔也是委屈了你，凭你这口齿，早该自己挑大梁了呢！”
孙老先生听了哈哈大笑，用烟袋指着孙小红道：“红儿，怎么样？我说你聒噪你还不服气，如今林姑娘也这么说了！”
“爷爷！”孙小红赌气扭了扭道，“林姐姐明明是夸我，你最会歪派人！”
看她一副小女孩作派，也不是真生气，黛玉就随着孙老先生一同笑了起来，跟着满屋子的人都笑，孙小红自己也掌不住，笑得咯咯的。
黛玉虽笑，心里却叹了一声，想他们江湖人自命豪杰，不料也少不了这风月场中争风吃醋、打出个烂羊头的事，岂不令人可笑？又想阿飞是个痴情的少年，唯其痴情，所以被林仙儿用柔情笼络住了，却又下药控制了他，不免可怜。只怕那林仙儿白日里在家装贤良，夜晚等阿飞昏睡，就跑去撷芳楼里十丈软红，纸醉金迷，真是好不令人可鄙可恨！
这可笑，可怜，可鄙，可恨，一时间都纠缠在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孙小红在旁叫了她几声，总不见她答应，便过来推了推她。听黛玉“啊”的一声望过来，才笑道：“林姐姐，你在出什么神？要是好奇，咱们也去那撷芳楼看看如何？”
“什么？”黛玉吃了一惊，倒不想这姑娘这么大胆。还没答话，旁边螺儿又不服起来，瞪着孙小红道：“我都以为你是个好人了，果然这时候狐狸尾巴才露出来！就你说的那什么芳楼，名儿虽好听，不就是个高级的窑子么？你也是个姐儿，怎么敢带我们姑娘去那种地方？安的是什么心？”
“螺儿！”黛玉不得不叫了一声，转向孙小红道，“这丫头真是……”
孙小红笑道：“一个小丫头罢了。再说她们也没见过什么，难免心里害怕。”
“你说谁害怕来着！”螺儿气得把手里茶盘往桌上一墩，大声道，“你有本事别扯我们姑娘，我跟你去那什么芳楼走一遭！”
黛玉叹了口气，揉着额角道：“行了，你们两个都省一句话罢！不就是要去见那仙儿姑娘么？我去就是了。”
孙小红目光一亮，跑上来揽住了她，道：“林姐姐，你说真的？你不怕她？”
“我怕她做什么？”黛玉轻笑道，“我都不怕你把我卖了，怎么会怕那种人！”
孙小红闻言，果然脸就红了一红，抿着嘴低下头去。孙老先生在旁边笑道：“你看，你还和林姑娘耍心眼！早早地明说了不就好了？”
黛玉自然知道他们祖孙一搭一唱，其实是给孙小红下个台阶，也不等孙小红解释，便笑道：“你来找我，就是想给阿飞打这个抱不平？”
孙小红立刻嘻嘻笑道：“真真你是我的亲姐姐，说话对我心路！”
这就是默认了。黛玉想他们祖孙虽然来头肯定不小，但一直也没见过武功如何，那孙老先生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让他去趟这浑水。孙小红虽然千灵百巧，和林仙儿对上，也不一定就能占了上风，倒是自己跟着还保险一些。
想到这里，忽然神秘地一笑，看着孙小红道：“你想怎么去？就这么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往人家花楼上跑不成？”
孙小红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贴着黛玉蹭了蹭，娇声道：“人家就是想林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一定不会让我吃亏啦！”
黛玉笑得戳了她脸道：“你呀，就是这张嘴甜！你我抛头露面的不雅相，总要改个装方好行事。阿飞在这里，就劳烦孙老先生看顾了。”说着忽见旁边螺儿鼓着嘴，想是气孙小红三言两语就哄了自己去，心念一转，又道，“螺儿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