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〇六 纠缠不清·续

黛玉闻言十分惊讶，但雪雁的话也暗合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念头，甚至自己也无法宣之于口，这时就不禁心中一跳，又强行压下去道：“小红姑娘爽朗活泼，不拘于礼法，这也是因她行走江湖的缘故，她祖父孙老先生是世外高士。这有什么？”
“我不是指这个。”雪雁摇头道，说着四下看了看，脸上便露出些神秘的表情来，“我听螺儿说，她明知道表少爷在杭州？前日送阿飞少爷过来的时候，她可是一个字都没跟咱们提！”
这话便与黛玉日前所想一模一样了。但黛玉仍是不愿信，只道：“阿飞少爷的伤是急事，想是她来不及说。”
雪雁便“哎”了一声：“我的姑娘！你就是爱把人往好处想，最后自己吃亏！你想想，她知道表少爷的下落，又救了阿飞少爷，再把你领到那仙儿姑娘的住所去……这些事连起来，你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到时候你坏了名声，她倒是阿飞少爷的救命恩人，表少爷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这层恩情在，一里一里的不就进上去了吗？”
她这一番话想是在黛玉睡着时便反复想过，此时说来顺畅无比，有些连黛玉都没有想到的。黛玉听了虽不以为然，但想她和紫鹃都是自己最贴心的人，才会如此全心全意为自己打算。因顿了顿道：“我晓得了。这次也是我疏忽，想着小红姑娘是会武功的，便没带上倩语思云去。往后你多提着我些。至于旁的，我们口头不说，且静观其变罢了。”
雪雁只当她听进去了，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这个表少爷也真是的！苏州杭州离得才多远？这早晚才来！来了又跟什么小姑娘缠上了，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你呀！”黛玉一边笑一边戳了她一下，心里倒觉轻松了许多，便来到正厅上和众人会面。
那孙老先生和孙小红早已到了，正坐在一边祖孙两个说话。另一边是李寻欢坐着，铃铃却一直凑在他身边，不是端茶倒水，就是要给他揉揉肩膀，腻得没个缝儿。李寻欢一脸不耐，又不好说话，见黛玉进来，便借机起身迎了上来。
“你还好么？”他开口便问道。黛玉听了笑道：“我很好，有什么不好？表兄近来可好？给你配的药还有么？等下忙过正经事，我再给你诊一诊脉，调一调药方。”
李寻欢应了一声，只觉她这番热络中带着隐隐的疏远之意，却不好多说什么。
黛玉却又问道：“表兄不是要打听那仙儿姑娘的下落？可问出来了？”
李寻欢看了一眼铃铃，就叹了口气。
铃铃笑道：“我原本说的是你们把我带走，我就告诉你们，现在也告诉你们了，我不知道我家小姐去了哪里，这难道不算回答么？”
黛玉早知道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跟林仙儿学得撒谎撒赖无一不会，听了也没奈何。旁边孙小红似乎是已听过一遍了，虽然神色略显尴尬，倒不生气。螺儿和雪雁两个却恼了起来，螺儿便道：“姑娘，这等无礼的小蹄子，还留她做什么？趁早赶了出去，也免得她脏了咱们家的地！”
“哎哟，我倒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家，还摆这等威风！”铃铃此时也拉下脸来，叉着腰，扭着颈，酸溜溜笑道。雪雁瞟了她一眼，先把黛玉扶到主位坐了，才冷冷道：“说给你你也听不懂：这里原是我们姑娘家的祖宅。姑娘祖上是封过列侯的，袭了三代，到我们老爷这里由科甲出身，当年殿试，中的是第三名探花，点的是巡盐御史。我们姑娘又蒙圣上恩典，封了瑶琳县主。你道是你家那什么野鸡小姐美人儿的，如此没规矩么？”
黛玉听雪雁搬出自己身份来压人，心里暗笑，表面上却淡淡道：“说的是，也不必和这等人多说，赶出去就罢了。”
铃铃见她们都正言厉色的，转头一看，只见孙小红也抿着嘴笑，情知自己倒霉，她乐得看笑话，忙又看向李寻欢。李寻欢心里正乐这位表妹架子端得十足，这时哪肯让她祸水东引，忙摇手道：“这是我表妹家里，我可做不得主。”
铃铃目光转了一圈，总找不见可求的人，这才觉出害怕来，顿了一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众人这才想到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都觉得有些尴尬，只螺儿兀自撇嘴道：“刚还发泼呢，见辩不过了就哭，倒像我们欺负你了一般，什么好形容儿！”
黛玉也想着这小姑娘缺教训，须得这般震吓几回才好，也不叫人去哄，只道：“螺儿也不犯着跟她一般见识。这是个不知改过的，难道哭一哭我便饶了她不成？”
铃铃倒确实伶俐，虽然哭着，听黛玉这般说，就是要自己求恳了，登时转过来“扑通”跪了，呜咽道：“求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只要留下我，我什么都改了！”
黛玉暗自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只看着李寻欢道：“表兄的意思，是找到那仙儿姑娘，让她跟阿飞当面说个清楚？”
李寻欢怔了怔，才摇头叹道：“阿飞是我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他这般沉沦下去。但信与不信，还是要看他自己……”
“既然如此，我看仙儿姑娘来不来见他，其实也不打紧。”黛玉道，“就是他两个当面对质了，阿飞不想放手，又如之奈何！”
她日前见了阿飞一面，早看出他对林仙儿正在痴迷之时，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被林仙儿一副迷药，夜夜沉睡不醒，却还不起疑心的？倘若真见了林仙儿，听她说两句甜言蜜语，只怕立刻又要拜在她石榴裙下，是谁也阻拦不得的。
这事李寻欢虽不深知，但想想当日阿飞的言行，也明白差不多就是这种结果。当下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黛玉因微笑道：“所以我想，不如就叫铃铃去说。阿飞少爷又不是傻子，难道还会觉得我们找个人来骗他不成？”
李寻欢目光一闪，顿时觉得是个好主意。他本意也不过是向阿飞揭出林仙儿的真面目来，但结果并非自己可以控制，所以为难。铃铃这小丫头是林仙儿的侍女，她说话和林仙儿亲来也没什么区别，但阿飞总不至于对这么个小姑娘发火的。
铃铃却根本没听懂他们要安排自己做什么，只是听到黛玉吐口给自己差使，那就是让自己留下了。当下惊喜万分，连声道：“我去我去！姑娘叫我做什么我都去！”
黛玉终于忍不住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别弄得跟赴汤蹈火似的。”因叫螺儿带铃铃去阿飞房里，只告诉铃铃说，将自己身份，还有平时如何伺候小姐的事都告诉阿飞就好。正吩咐着，见孙老先生也站起来，笑道：“我跟这小姑娘一起去。”
黛玉和李寻欢对望一眼，均想由孙老先生出面，确实更妥当些。就算阿飞对铃铃所言有什么不满之处，孙老先生也尽压得住。是以都是一欠身，道：“劳烦孙老先生了。”
几人去后，屋内顿时清静了许多。雪雁往两边看了看，便笑道：“我去沏茶来。”因退出门去，只留下黛玉和李寻欢、孙小红三人。
三人何尝不知，这是留给他们说些私密之言的，只是彼此都是小别重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面面相觑。
终于还是孙小红放得开，率先笑道：“李探花……”
李寻欢抬了抬手道：“孙姑娘这般称呼，可不敢当了。”
孙小红愣了一下，忽想起去年在客栈中初次相遇时，黛玉在旁低声讲过这“探花”的来历。原本江湖中人多半没什么墨水，都以为叫一声“探花”便是尊称，谁想从他本人听来，只怕是在挖苦他无甚能耐，只是生得好罢了。当下“噗哧”一笑，改口道：“李……李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林仙儿住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