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京城，江南

从京城到江南，由北往南八千里路，容景云为首的一行人不顾鞍马车骑之苦，日夜兼程赶往灾地。
一路马蹄声、车轮声作响，两个多月的路程，一行人生生只用了十日，夜里都是骑在马上的。江南省境内，容景云和徐允章身着蓑衣骑在马上，极目望去，天空混浊阴暗，到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象。
驿站，河道总督张士尧及相关河臣早早等候在此恭迎京下派大臣，众人遥遥望着，薄薄雨雾下，传来马蹄踏破水隅的声音，泥泞的道路那头先来了几匹马，张正尧丝毫不敢怠慢，赶忙迈步上前拱相迎。
容景云翻身下马，径直走过来道：“事态紧急，大人不必拘泥小节。”
张正尧道：“承大人大量。”
容景云拱了拱，“灾情紧急，容我不便多作寒暄。我等一路而来见百姓困饿、流离分别，大人可行了措施？”
张正尧想了想，谨慎答：“凡受灾之处，前两江总督已奏请停止今年秋赋。”
徐允章同下马来，闻言皱眉道：“百姓饿得快要死了，能等到免税吗？此时应赶紧督促知府、同知、通判和受灾地县令，迅速查明饥民人数，悉数发放官仓粮米。”
容景云点头，又着重道：“此事刻不容缓，急办！”
张正尧暗松口气，却仍然僵着脸请示：“是否按每人斗定量放粮？”
容景云目光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眼，又转首与徐允章对视一眼，道：“每人给六斗，你不要怕擅自动用官粮，我等自当奏明陛下。”
张正尧这才放下心来，面色郑重长身而鞠，深深抱拳拱：“臣替江南百姓多谢两位大人。”
京城。
天色愈来愈阴沉，雨点儿砸在芭蕉叶上声音渐渐大起来，又急又密。玉枝和香蕙把檐下的细竹青帘子放下了些，采薇抬将窗子关紧，在案几上一只小巧的紫金熏炉里置了一块檀香。檀香性温，既解湿气，又宁心安神。
采萍一边绕线一边抱怨道：“外头的雨见天的下，停也不肯停。”
嘉月转头看向窗外，今年年景不好，阴雨连绵连个日阳儿都不见，佃户们储存的粮食自己吃还不够，更别说交租子了。
帘子一动，采萍端了用乌梨木雕的小茶盘进来，里头是井水湃过的西瓜葡萄。
“今年的雨水勤，瓜果也没有往年的好。”
嘉月转向采苓问道：“雨水太勤瓜果不甜倒也罢了，糟蹋了庄稼，庄上的佃户收成不好日子怕是要难过。可有派了人去庄上看看？”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的管事们哪有这份闲工夫？采苓摇了摇头。
“既这么着，”她微颦了眉，思虑道：“左右府也不差这一项的银子，吩咐下去，王府下头的皇庄或农庄，统统蠲了这一年的租子。”
采薇含笑颔首，“这可是积善的好事，佃户们也必定感念。”
嘉月转身看着窗子，想了想，又转首吩咐道：“再让府的采办们去购些布料，置办点粮食，派人送到佃户家里，缺衣就送衣，缺食就送食。”顿了顿，又说：“派两个信得过的人跟着，务必一一送到佃户。”
采薇怔了怔，诧异地抬头看她，欲言又止：“小姐这是……？”
“今年年景不好，如此也算全了咱们体恤的一番心意。”嘉月把衣袖轻挽起来，继续拿起针线，淡淡道：“再者，如今朝上朝下少说也有一万只眼睛盯着王爷，只等寻他的错处。咱们不能帮衬些个，也不要让人落了口舌，给他添了麻烦。”
采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陛下的御案上日日有江南上报来的折子，折子上写黄河水暴溢，江南百姓困饿，死填沟壑。徐允章上任后，首先下令随行官员督促各州县，迅速查明饥民人数，悉数发放官仓粮米，刻不容缓。又请陛下将灾民每人斗定量加为六斗之数，陛下立刻下旨批允。
这日碧桃急急进来，后头跟着沈氏的陪嫁妈妈，李妈妈说是容母日日夜夜为儿子悬心，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大奶奶请二小姐快回去劝劝罢。嘉月一听，顿时心头焦急，少不得急着回去一趟看望母亲。
在这重重雨幕下，马蹄踏破水隅、车轮滚过泥泞，嘉月坐在车架里头，听采苓回禀说江南那边传来消息实在称不上好，黄河水暴溢而出，瞬间吞噬了河堤下大片良田和村庄，尸体、木板就漂浮在水面上，实在心惊。陛下听闻后，哀怅不已，辍朝日。
容府。
下了马车后嘉月一路径直去了正院，正在打扫的丫鬟仆妇们蓦然瞧见出嫁了的二小姐，不觉一愣，又忙搁下活计请了安。
嘉月走进里屋，容母正躺在紫檀木制的贵妃塌上，身形消瘦了些，旁边的福寿纹紫金熏炉里燃着香料，熏得屋里甚是好闻。岑妈妈瞧见她，向她请了个安，静静退出去了。
容母微睁开眼，“嘉儿回来了？”
“母亲。”嘉月唤了一声，上前两步挨到她跟前坐下，窝在容母怀里。
容母揽住她的身子，伸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默了一会儿，嘉月伏在容母怀闷闷道：“母亲可是在担心大哥哥？”
容母轻轻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此去江南一行艰难，自你大哥哥走后，我这心里一直都悬着。”
嘉月压下心的担忧，打叠起笑来劝慰道：“母亲如此，让大哥哥知道了，反而会心疼自咎。”
“我晓得，可我这心里……”
嘉月也知，这为母的牵挂担忧之情又哪是几句话就可以在心头铺熨帖的，只是见容母日日忧心，人都变得消瘦了，哪能禁得住这番折腾煎熬？总也得想个法子才成。
她思忖片刻，“如今江南灾情严重，与其在家苦苦坐等，不如我们叫府的丫鬟婆子多做些衣裳褥子送去江南赈济，也不必讲究衣料华贵绣工精湛的，只保暖耐用即可。”
容母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见容母欣然接受，嘉月心里也高兴，免得容母整日里胡思乱想，郁闷惶恐真得了心疾。嘉月留下吃了午饭，劝慰了一番，又说了好些哄人笑的俏皮话，才乘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