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寒鸟暗笑君行早（一）

段少华看着车窗外的白杨树渐渐稀少，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一直伸向天边，天边就是自己期盼已久的故乡。
他没有回答杨丽丽的问话。从河南来新疆的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面前，故乡的山山水水突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仿佛看见十八岁的自己，参加完高考后落寞的走在回村里的道路上，不知道希望在何方，更想不到命运的骰子会把他抛向西北边陲，在那里收获沉甸甸的友情、爱情与亲情。
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火车终于到达了郑州站。
小旺和米九来火车站接他们，自然一番嘘寒问暖。一行人坐上了中巴车，向村里驶去。史秀兰老人贪婪的看着窗外乡间道路缓缓骑车的行人，在路边摆摊用家乡话吆喝着卖胡辣汤、水煎包的小摊，想起以前经过的种种伤心事，眼眶慢慢湿润了。
段少华手里紧紧拿着一个布包裹，那里边包着二叔的骨灰盒，他在心里默默的对二叔说，二叔，咱到家了。
段少华爸妈早早就在村头三大爷的小卖铺前等着，和村里的几个闲人唠着家常，眼巴巴的看着路口，看见中巴车进了村，赶紧到车前迎候。
史秀兰老人由改灵扶着第一个下了车。一落地，激动不已的她腿脚微微有些发颤，老人整整有30多年没有踏上过这块日思夜想的土地了。
段少华爸妈给慢慢围拢过来的人介绍，这就是咱们村里最早去闯新疆的大妗子——史秀兰。村里上了点年纪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史秀兰拿着一张信封去新疆投亲的故事，见到这个传说中精神矍铄的老人纷纷惊奇的上下打量，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改灵扶着史秀兰老人，茫然的看着这片毫无印象却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村庄，虽然在梦里多次依稀回到过这里，但是一旦真的双脚踏上了这块土地，却有些不知所措，这就是“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吧。
段少华亲热地和左邻右舍打着招呼，尤其是小旺的母亲，昔日村里有名的母夜叉，一改平日的跋扈，见到段少华老远就换了一副笑脸，迈着小碎步过来拉着他的手，非要让段少华去家里吃顿饭。
段少华的爸妈看见杨丽丽，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少华妈不问青红皂白，忙着就要去接杨丽丽肩上的小坤包，杨丽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段少华埋怨道，妈！这个包是人家随身带的，不用你管！少华妈一听，这才讪讪的将手缩了回来。
杨杰和小旺、米九提着行李，改灵扶着史秀兰老人在段少华爸妈的带领下来到家里。段少华见院里的劈柴、农具等零碎码放的整整齐齐，家里被爸妈收拾的窗明几净，不觉笑道，爸妈不白去了一趟新疆，开始过上讲究的日子了！
这句话倒把少华爸妈说得不好意思了，连声说以前邋遢惯了，眼看儿子也要娶媳妇了，哪能再那样过下去。
改灵进了屋，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来是放在桌上一簸箕的油炸麻叶，改灵用手拈起一片轻轻送入嘴里，油香混合麦香瞬间溢满了她的口腔。史秀兰老人笑道，闺女，这才是正宗的家乡味啊！
少华妈将史秀兰老人拉到旁边的偏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两个人说着说着不由自主抹起了眼泪。改灵不放心她妈，忙凑过去问怎么了，史秀兰老人伤感的对她说，这你可省心了，那没良心的人去年就走了。改灵一听这话，没来由悲从心头起，倒不是为那个离去的人，而是为自己的身世憋屈，仿佛好容易找到了失踪的债主，却发现那个债主毫无偿还能力。
三个女人在偏屋流着泪，小旺、米九和少华、杨丽丽几个年轻人却在一起有说有笑。杨丽丽好奇的打开段少华中学时代积攒的“百宝箱”，翻捡了一番后打的对段少华说，你这里边的宝贝可以开个小型图书展览了。段少华看见这些有新有旧花花绿绿的给自己带来无数快乐的书籍，想起了二叔，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旺扯了扯段少华的衣袖，神秘的说，你知道小曼现在在干嘛吗？听到小曼的名字，段少华有点心虚的看了看杨丽丽，但是又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她咋样了？小旺说，回到老家他就在忙活结婚的事，碰到了小曼，她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超市，生意还不错，还问起你呢，托我带话给你，等你从新疆回来后到镇上几个同学一起聚聚。
杨丽丽听到小曼这个名字，嗔怪的对段少华说，想不到你高中的秘密还有不少哦。段少华对她说你别听小旺瞎说。小旺回到家乡后，在段少华，这位自己的老板面前不再拘谨，露出一阵坏笑，调侃的说，他在班里喜欢的女生可不是一个两个，气得段少华恼怒不已，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史秀兰这几天由改灵陪着，到周围的村落走了个遍。当年的小院落早已经踪影全无，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了史秀兰，又惊愕又激动，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言语中改灵才确定的得知，亲身父亲的确是去世了。那个男人很久以前来过一次，明显的身体不行了，由他的两个子女扶着，一步三喘，他久久的看着小院的遗迹，嘴唇嗫嚅着，但什么话也没说。
他给每个昔日的邻居告了别，赠送了礼品，特别还给昔日妇救会的张大姐也送了一份，感伤的说自己得了肝病，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大家见面了，据说还对张大姐边叹气边说，自己对不起改灵娘俩。临走前给那个男人的小脚妈妈上了一炷香，以后再也没来过。
改灵急忙问妇救会的张大姐还在吗？几个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张大姐真是个好人呢，可惜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段少华这几天也很忙。他急着给父母装一部电话，可是电信局临近过节，镇里装机的家庭都在排队，段少华二话不说到一家小超市买了两条红塔山，准备走个后门。刚把两条烟装进黑塑料袋里，超市角落里有人说话了，那不是段少华吗？段少华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少妇是小曼，他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大腹便便的满脸妊娠斑的女人和心目中那个清纯的女同学联系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曼倒是落落大方，问段少华这几年在新疆的情况，并且利索的将他手中的烟另换了两条，说老同学不能给你假烟，段少华没想到竟然与自己昔日的梦中情人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有点哭笑不得。
两条红塔山果然起了作用，年前电话终于安装到位。
2月18日是大年三十，天一擦黑，屋外基本上就没人走动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换了平时舍不得用的大瓦数灯泡，屋里亮堂堂的。
段少华家里已经三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爸妈这几天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和别人说话、打招呼语气也响亮了许多，这让段少华心里欣慰了许多。
杨丽丽在擀饺子皮，一手的面粉，调皮的往段少华的鼻子上抹了一把，段少华的模样立即变得滑稽可笑，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改灵的拿手好戏是炒菜，她就着食材做了几道新疆风味的菜，炒烤肉，大盘鸡，香味四溢，博得一致称赞。改灵却遗憾的说，可惜缺了孜然粉，不然味道会更佳。杨杰白了她一眼，如果有了尉犁县的东河滩羊，我比你做得还好。改灵气得拿筷子狠狠敲了他一下。
20点到了，身穿盛装的赵忠祥、倪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电视荧幕上，向全国的观众拜年。
当郁钧剑唱起那首歌，画面上出现了极富新疆特色的风景时，段少华想起了梁和景，李醒，伊明买买提，还有小琴、韶华等等给自己带来温暖得人，这才觉得，原来那个地方有那么多让自己念念不忘的亲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