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困难（二）

渐渐驶入城区，车窗上的光芒流光溢彩。
“还早。“言之庭看了一下手表，说，“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特别想去的地方？时沐望着车窗外，天上散落了些星光。
她静了静，半响才说：“去看看奶奶吧。”
言之庭偏头看了一下她，将方向盘转了一个弯：“好。”
就近的小路上，还是片未完全开发的城乡结合部，这时候更是没什么车辆，寂静开阔。
时沐打开车窗，傍夏的微风溢进来，发丝飘动。她望向远方，微眯着眼。
女孩的脸在晦暗下更显白皙，睫毛细长。言之庭眸色温柔，轻声说道：“小沐，其实我很想问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生活的很好，有没有偶尔想起言之庭这个人。”
时沐笑：“当初可不是我逼你走的。你这么问，怎么感觉像所有的罪都是我遭的一样呢？”
她把手伸出窗外，下巴搁在手掌上，微笑，扶着风，细细绵绵的，很舒服。
她像是自言自语：“言之庭，你说，要是当初你没走，中间那几年，会不会更有趣？”
而不是独自一人面对所有，面对你的离去，面对奶奶的离世，孤身一人面对全世界。
言之庭心下有些疼，轻抚她的发：“所幸，现在你还在我身边。”
时沐笑着别过脸：“喂，我总是梦到你。他们说，只有一个人经常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出现在她的梦里。”
言之庭哈哈大笑，额前的软发微微颤抖：“小沐，那这样看来我对你的想念还有些用。”
念着你，让你也忘不了我才好。
时沐趴在半开的窗上，单薄坚硬的玻璃，加上车子颠颠簸簸，磕得肉有些痛。
言之庭怕她感冒了，让她坐直，把玻璃关起来一点，只留下一条小缝。
车子还要开一会儿，时沐问：“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是憋了好一会儿憋不住了才问的。言之庭不置可否，只说一句：“这不是问题。”
“哦。”她应一句。突然想起来回家以来还没跟唐然联系一下，给她拨了个电话，唐然很兴奋，说明天就来找她，时沐点头哈哈，连忙说好。
挂了电话，“嘀噔”一声，唐然发过来一跳短信。一个大大的坏笑，加上“啊！我听到男人的咳嗽了，你跟谁在一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语气很生动。时沐低笑，打过去三个字。
然后等着，偷看身边那人一眼。
过来一会儿，消息回来了：“欸，我就知道你。小沐，祝你幸福。”外加泪眼朦胧的小黄脸。
时沐打回去：“你也是，和骆跃阳！”
不一会儿，到地方了。时沐收起手机，车子停在小巷后边的小山陂下。
夜夜皎洁，朝南的山坡，只要日子好，阳光总是充沛，水土肥沃。时沐知道，奶奶喜欢阳光。
她径直朝前走着，沿着黄土小路，弯弯折折，又翻过一个小山坡。时沐边在前面走边回头，看言之庭是否跟上来了。晚上的小山路并不好走。盛夏时节，山上的藤蔓也长的好，容易畔人脚。时沐走这中里可比他习惯从容多了。
她在前面带路，知觉自己走得快，言之庭还落后在她身后两三步。时沐看着他的模样，朦胧的轻雾洒在少年脸上一般，不甚清晰，却如记忆中一般好看。她无奈伸手，拉他一把。
言之庭反手将她的手掌捏的紧紧的，磨砺着她掌心的薄茧，有些出汗了。
时沐任他牵着，转头就要继续走。言之庭却大手拉住她，原地不动。
时沐被拽回来，疑惑抬头，眸色清亮，也急迫。
他脸色如玉色笼罩，爬了山路后身体暖了，翻着微红。言之庭扯唇一笑，擦她额颊上的汗：“歇一会儿，你爬了很久了。”
时沐其实不怎么累，但是看言之庭的样子，点头：“好。”她和他一起在松针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朝远处望过去。
从这里看过去，已经能看到那头的山坡。当初奶奶的后事是华叔帮忙操办的，找人算了风水，这块地风水醇厚，又对着家的方向，安置在这里，奶奶也能照应留下的小孙女。上山的队伍不长，除了平日里稍微有点照应的邻居，就没其他人了。
那时候，时沐披着邻居黄奶奶给准备的白色麻布，哭了一天一夜后连眼睛都肿的睁不开。华叔背着她走在队伍最前面，跟她说了很多话。时沐头痛欲裂，很多不记得了。只记得华叔说，一定要记得奶奶上山的路，要多来看她。
她在华叔宽阔佝偻的背上冒着眼泪，眼前模模糊糊，望着一大片翠绿茂盛的树林，笑了：“华叔，奶奶不会孤单。爷爷的骨灰，就撒在这山脚下。”
爷爷会永远守护奶奶，就像他们对待她这个孩子一样。
华叔哽咽了，嗓音年迈苍老，背着半大的孩子，一步一步杵上山：“丫头，你姓时，不知道是老时家的福气，还是你的福气。”
那时候，时沐从背上微微抬起头，费力地睁开眼睛，天上是一片璀璨的星光，挂着一轮满月。那样漂亮，像是上天给她补偿。
“我的福气。”现在的时沐的头靠在言之庭的肩上，也望着夜空，却不似那般好看，暗淡的光泽。慢慢的，都已逝去。她怀想着什么，这句话就这样无意识说出来口。
“你说什么？”言之庭偏头问她。
时沐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自己的眼角却有些湿润。伸出手，掐了掐面前这少年好看的脸。然后起身，把他也拉起来：“休息好了吧？走吧！”
离过年时候来的那次，已经过了半年。斑驳的石碑前长起了杂草。时沐蹲下去清理，把长势正盛的草堆拔起扔到一边，没拔几根，言之庭把她扶起来，自己却半跪在泥土地上，三把两把清理好，直至碑牌上的字显现出来。
时沐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望着那颗黑脑袋。等他一同站起来，拍拍手，看了一眼她，再回头看着那块小小的坟墓。
时沐笑了，轻轻开口，抚摸着冷硬墓碑上的篆字，眼中藏着温柔和难过：“奶奶，你看谁来看你了。”
她跪在墓前，含着泪，自言自语：“这儿真空旷，您生怕可最爱热闹了。”
蜉蝣斯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