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四）

四人饮酒至深夜，圆月明晃晃的挂着，酒楼外铺了层银霜。赵小冷趴在桌上，只有一只眼睛勉强睁着，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她忽然看见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一人，他身披月光，长身玉立，那人握着一把老旧的油纸伞，在绵密的细雨中犹如九天之上的谪仙
赵小冷艰难的眨巴眨巴眼睛，那人的面容清晰起来
“师父...”赵小冷唤了声
来人正是江清寒，他侧身收伞，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我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山，原来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江清寒似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倏而，他眸色一暗在了，站在门口的身影愣了愣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江清寒沉默许久，桌上趴着的另一人幽幽道：
“兄长，你怎么才来？”
赵小冷此时醉的神志不清，她抬头迷茫的看了看江清寒又看了看江可染
“师父...他...”话没说完，赵小冷“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实实在在的醉死过去
江清寒先是老父亲般叹了口气，然后将外衣脱下来罩在赵小冷身上，他又走到润琴身旁，瞧他竟也醉死过去，叹笑着将蓝未央从他身上搬开，给他们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缓转身，江可染站在他身后，一双深邃的眸子中毫无醉意，只听他道：
“兄长，还不肯原谅我么？这些年，我过的很不好...”
江可染邪性的笑容褪去，双手牵住江清寒的袖口，眸子水灵灵的，像极了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江清寒扫过自己的袖口，哪会是什么小狗？江清寒心中想到：分明就是一匹恶狼
江清寒眨巴眨巴眼睛，随后温和的看向江可染，像在劝慰深陷困境的路人般开口说道：“你困于自己的心魔，我并不能帮你什么，但你术法天赋过人，我在东海有一位友人乃是仙门百家中排名前十的法修，近来他想收一两名弟子，若你愿意，我可写一封举荐信”
江可染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是这般，这般将他与旁人视做一物，江可染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松开手，说道：“兄长别忘了，我内丹损毁，纵使我花了五十年才将其修复，却也无法如从前般运作，这修仙之路，阿染应当是走到头了”
他说完，面色忽变得苍白起来，下一瞬，一口乌红的血液便从他口中呕了出来
江清寒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伸手去探他脉象，江可染也不躲，另一只手扶着桌，戏谑的看向江清寒
“你...”
“我快要死了，兄长”江可染笑了笑，唇角的血液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胸前一大片
“我是法修，周身灵脉都与内丹相连，内丹一毁，便如同粉身碎骨，不过我运气好，遇到了名医术不错的医修，赠了一瓶药吊着我的命，而今那药也没用了，我自知死到临头，只不过...”
江可染忽站直身子，他比江清寒还要高一些，他反握江清寒探脉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
“只不过死前，我还是想再见一见兄长的”
江清寒喉头上下滚动一番，温和的眼眸终于冷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熟睡的弟子，问道：“还有多久”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江可染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继续说：“反正不超过半月，若兄长还是记恨于我，这半月内，任你砍也好打也好，剥了我的皮拿去喂狗也好，我都...”
江可染微微低下头，唇角又攀起一抹笑容，眸色却不再戏谑而是真诚至极，他缓缓道：
“我都甘之如饴”
疯了...江清寒心中道：这个疯子...
“...”
江清寒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他再睁眼时，忽而瞥见半抹清亮的月色，他转过头去，看见月光如霜，铺满了整座城，一如他打碎江可染内丹的那晚
他的灵力在江可染体内游走一圈，知道他所言非虚，二人沉默许久，直至赵小冷翻动身躯打落了一只酒杯，发出哐当的声响
江清寒出神的说道：“随你吧”
“当真！”江可染心中大喜，像得了喜爱玩具的孩童一般，抱住江清寒，把头埋在他颈间蹭了又蹭
“兄长...兄长...我好高兴，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江清寒垂眸，推开江可染，避开他茫然的眼神，如月色般清冷的说道：“不要碰我，你当知道，我不喜与旁人触”
江可染愣了愣，而后苦笑道：“兄长...仍旧这般绝情”
江清寒不再理他，吹响怀中的绿竹哨，唤来城外的黄牛，回头走向弟子们，挨个将他们拍醒，温柔的说道：“起来，该回去了”
“师父...”三人半梦半醒，润琴在晕乎片刻后猛然清醒过来，他极其震惊的睁大眼眸，僵硬的看了满桌的酒瓶。衣领上的酒气还未消散，朦朦胧胧的像蛛网般缠着他的脑袋
“弟子！我！”
江清寒笑了笑：“门规中并无不可饮酒这一条，润琴不必惊慌”
“不不不...”润琴像不能接受般摇着头，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蓝未央亲吻他的片段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润琴瞪着眼，如木头般僵直的倒在地上，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念着念着他又睡了过去，江清寒轻轻笑了一声，说：“帮我将他们搬上牛车”
江可染眼睛微微睁大，欣喜之意瞬间占据了他整张脸，他抹了一把嘴角，完全不似一个将死之人，欢欢喜喜的江润琴扛起来放到牛车上
“兄长明日想吃什么？”
江清寒扶起蓝未央，说：“我辟谷多年，你不必费心”
“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赵小冷梦中惊坐起，对着上空大吼一声，又“咚”的栽倒在地，睡晕过去
“你知道了？”江清寒说
“好”江可染看着江清寒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他的兄长，还是如从前一般，太不实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