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柳回到府中的时候仍旧是愁云满面,她已经觉察出安稳富贵的日子让她变得浑浑噩噩,长此以往自己肯定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一提起那些人,王思柳就忍不住想到电视里那些整日提笼架鸟、招猫逗狗、仗势欺人的浪荡公子,若是自己变成那种人将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呢?王思柳只想了几秒钟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思柳进了二门,本应该回房洗漱更衣,可她心里装着事,不知道该怎么排解,情绪很是焦躁,在二门口徘徊了一阵之后,突然想到了自己请的西席先生李举人,于是转身去了书房。
李举人平时住在府里的西跨院,虽然整个府里只有王思柳一个正经主子,可李举人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入后宅,于是王思柳就在主院连接西跨院的厢房里设立了一处书房,上午王思柳在这里读书习字,下午李举人多半会在此处吟诗作画,研习学问。因为王思柳初到此地,府中藏书寥寥,所以王思柳还给李举人另派了一份活计,让他帮着自己收藏些名家典籍、鸿儒巨著,李举人身为读书人,自然也是爱书如痴,对王思柳让他帮忙藏书一事欣然答应,只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堆满了半间屋子。
王思柳走到书房的时候,李举人正在会客,王思柳打量了一下来人,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很高但是身形单薄,穿着粗布衣衫很是朴素,经过多年的浆洗,颜色都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处也依稀能看见磨损开裂的痕迹。
王思柳兀自打量着来客,李举人笑着介绍道:“思柳你回来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以前跟我读书的学生,叫顾桐,他听说我在你府上授课,特意来看看我。”
“顾桐?咕咚?”王思柳忍不住发笑:“你这名字倒是取得诙谐,咕咚咕咚的,将来没准能一鸣惊人。”
那少年听了腼腆地笑着,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冲着王思柳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庄主,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学问,哪里会一鸣惊人?庄主说笑了。”
王思柳笑了笑也不接话,随后就一直看着李举人,那个叫顾桐的少年也是个知道轻重有眼色的,明白这是王思柳有话要对李举人讲,于是和李举人寒暄两句后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顾桐慢慢走出院落,王思柳随口问道:“先生,您来我这里授课都已经小半年了,好像只有这个叫顾桐的过来探望您,他跟您的感情很好吗?”
“顾桐是我所教的学生当中天资最高、最为刻苦的一个,只可惜他家境不好,早已经放弃学业了。”
王思柳没想到李举人对顾桐的评价这么高,连忙问道:“既然是块读书的料,为何会中断学业?他家到底怎么了?”
李举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顾桐十岁的时候父亲进山采药失足落崖,之后就由他母亲独自一人抚养他们兄妹四个,几年下来积劳成疾,就在前年病逝了,顾桐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中断学业,下田劳作挣钱养家。哎,这也是造化弄人,没有办法。”
“那他这次过来,就只是来探望先生的吗?”
“那倒也不全是,他虽然没办法再去学堂上课,可依旧喜欢读书,他这次来找我是想问我要些闲置的旧书,让他带回去,有空的时候读上一读,总好过饱食终日,浑浑噩噩地做个愚夫莽汉要强些吧。”
王思柳呆住了,刚才还在苦恼为何自己会变得玩物丧志,不问时事,闭目塞听,只会坐井观天,沉溺享受,一眨眼的功夫就让她碰到一个寒门出身的聪颖少年,在极端贫困的条件下,依然自强不息,坚持着自己的理想,这让她转瞬就涨红了脸,臊得无地自容,她敢肯定若是换成同样条件下的自己,她绝对做不到像顾桐一样一边劳作一边学习,她突然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叫顾桐的年轻人好好接触一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顾桐也许个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李举人看着王思柳沉默不语脸又涨得通红,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连声唤了几次才叫她缓过神来,关切地询问着,王思柳尴尬地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岔开话题,说道:“先生,既然那个顾桐这么喜欢读书,我府中现在也收藏了不少,你可以叫他过来随意翻看,只是有一点,每次翻阅之前,需洗净双手,不得在书籍上留下污渍,只要能满足这一点,府中的书籍任他借阅。”
李举人听闻喜出望外,连声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待会儿就让人把这消息带给他,我敢保证他知道以后绝对会高兴地整晚都睡不着觉,明天一大早就会跑过来读书、借书。我代顾桐先谢过姑娘了。”
李举人说完便朝王思柳行了一礼,王思柳哪敢受老师的礼,连忙侧了侧身避开了,随后谦虚地说道:“先生过奖了,我只不过听了您对他的评价,觉得就让他这么放弃学业太可惜了,他喜欢读书就让他读好了,反正对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若是因为此举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也乐得当个慧眼识英的伯乐。”一句话说完,两人同时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王思柳晨练回来,洗漱完毕后坐在桌前等着夏荷替她摆早饭,夏荷一边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中将点心小菜摆放到桌上,一边和王思柳说着府里的大小事情,没一会儿就说到了李举人,她说:“二小姐,你有空也得和李先生好好说一说了,他平时节省得不得了,教习银子全都让人捎回了家,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现在好歹也算我们府里的人,这么不讲究,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克扣他工钱呢。”
王思柳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性格洒脱,对那些日常琐事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即便跟他说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冒,而且他又是个孝子,他家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离不开药,让他拿着母亲的药钱去给自己添衣服,这事他做不出来,不过他那些衣服也是太寒酸了,这样吧,你要是平日里有空,就替李先生做几件儒衫吧。”
“我来做?只怕我的女红拿不出手吧?”
“你就别谦虚了,你要是拿不出手,府里其他的丫鬟就更不用看了,你只管去做就好了,布料由我来出,只是府里一直没男丁,也不知道库房里有没有做男服用的布料,回头你带人去找找看,没有的话就叫管事去采买些回来,找些结实耐穿的好布料,松江府的三棱细布,金陵的华岩细布,还有绍兴的金丝细布都不错,千万别选那些花花绿绿的大路货,穿起来跟乡下土财主似的,先生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俗气。”说完,她好像又意识到什么,自嘲地笑道:“我现在就是乡下的土财主,也不知道先生看了我会不会觉得俗气?”
夏荷一听也笑了起来:“二小姐真会开玩笑,您可是豪门大户出来的,要说您俗气,那些乡绅、地主家的闺女就只能算是野人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随后夏荷又说道:“不过,李先生对自己节省,可花起二小姐的银子来一点都不心疼,这还不到半年就花了有三千多两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这庄子一年的收成还不够李先生一个人花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先生是在替我藏书,那些都是先贤大家的名著,自然价格不菲,这话你只能在我面前说一说,可千万别传到先生耳朵里去。”
夏荷撇了撇嘴:“奴婢知道分寸的,难怪读书人都穷,也难怪他们老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花了这么多钱可不比黄金都贵?”
王思柳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这话我倒是要讲给先生听一听,‘黄金屋’还能这么讲,不知他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正笑着,门外进来一个管事婆子,向王思柳禀道:“庄主,有一个叫顾桐的后生过来拜访李先生,前院的小厮已经将人领到李先生的跨院去了。”
王思柳点点头:“先生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知道顾桐今天会过来,来的这么早,估计连早饭都没吃,你让厨房送几样点心过去,好生款待,别怠慢了人家。”
那管事婆子恭声应诺,又说道:“周管事让老奴跟庄主回禀一声,庄主交代过的那两个送柴火的小子今儿一大早也过来了,一共送了六捆柴火,周管事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一捆二十文给他们结算的,现在人已经出了府。”
王思柳听完心里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对这两个人她心里还是挺矛盾的,虽然觉得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戏弄他们做得不对,可他们诈骗讹钱终究是没干好事,所以王思柳既盼着他们送柴过来,给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又觉得这两人好吃懒做,肯定看不上这几个辛苦小钱,那以后再遇到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出手教训了,如今这样的结局终归是好的,说到底,如果能凭本事吃饭,有几个人愿意当盲流呢?
一大早王思柳就碰见了两件让她高兴的事,心里相当雀跃,她庆幸昨日遇到了这三个人,让她在挥霍青春、浪费生命而不自知的时候猛然觉醒,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也让她看清人在逆境中要保持本心有多不容易,不过好在她已经清醒过来了,心中的明灯已经亮起,王思柳会小心地呵护着它,不再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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