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惊

青洛和婧云连哄带骗，勉强让季子吃下小半碗米粥和两块蒸糕。要知道，平常除了正餐，点心是必不可少的。可见，季子的心思全放在夫差身上了。大清早用完早膳，太阳才渐渐升起，天色亦遂渐明朗。夫差仍未回营，季子坐立不安，硬要出寝殿。井察子劝不住，青洛与婧云拦不住，只好小心地扶送她到行宫门口候着。十月的晨风，已有寒意，青洛帮季子拽紧披风。
终于，日光照射出耀眼光芒时，晨雾中传来“哒哒”马蹄声和兵戈铠甲的碰击声。再仔细瞧，看到夫差与将士们的身影。紧接着，雄浑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他，跨着战马，身披银甲，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她视线中！终于，季子揪悬着的心放下，脸上漾起欢欣的笑容。
夫差渐渐抵近，看到季子守候在宫门口，他亦十分高兴，伴着“哒哒”马蹄声，夫差挥舞着手中佩剑，以示凯旋归来。
季子无比欢喜，她想上前迎夫差。迈步走下御台时，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漆黑，双足无力，脚下一软，身子从石阶上滚落下。这一摔，太突然！夫差离季子相隔两、三丈。青洛、婧云猝不及防，井察子离她一丈远，等他们反应过来，想伸手抓住季子的衣角，结果抓了个空。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季子从行宫高台翻滚落下。
御台高离地八步，可想而知，后果有多严重！季子躺在御台前的平青石上，一动不动，陷入昏迷！夫差大惊失色，急忙朝季子飞奔追去。
“季子！季子！”夫差大喊着，季子毫无反应。夫差从地上抱起失去意识的季子，伸手触及她的衣裙，湿漉漉一片。他定睛一看，沾了一手的血。夫差心痛慌恐，拼命大喊：“太医，快找太医！”话毕，急忙抱着季子往寝殿跑。
叔雍一看大事不妙，翻身下马，朝路崦所住的房间急奔。
青洛慌慌张张地走在夫差前头，婧云跟在后面，吓得不停地哭泣，井察子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所措！众将士对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十分震愕。想到季子平日里对大家的关照，他们十分难过，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回营。
夫差把季子安放在床榻上，她仍昏迷未醒，血浸透了衣裳！夫差焦急地望着门口：“路崦呢，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叔雍拉着路崦急匆匆赶到。“来了！来了！”青洛慌乱道。
路崦进门一看，大惊道：“这，这……好端端的，怎成这样？”
“您快看看，怎么救夫人？”青洛来不及解释，催促道。
路崦见勾吾夫人身下的被子一片殷红，“太子殿下，恕微臣无能为力，孩子……”他无奈地摇摇头，向夫差进言道：“微臣只能竭尽全力保住夫人！”
夫差听到孩子没了，伤心不已！可看到季子命在旦夕，强忍悲痛，咬牙同意！
路崦征得太子同意后，取出一颗丹丸，让青洛化开，喂勾吾夫人服下。“夫人出血太多，惟今之计，只能先止血，以防血崩！”路崦神色严峻。
面对侍女们一盆盆端出的血水，夫差悲痛欲绝！他头猛地撞着坚硬圆柱，以解心中之痛！叔雍赶紧上前拉住他，含泪劝慰道：“殿下若伤着，夫人醒来又要伤心！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夫差木然地伫立着，神思恍惚！
良久，青洛含泪捧着盖有白绫的铜盆，她悲伤地说：“太子殿下，您还是不要看了吧！”
夫差不甘心与未曾谋面的孩子就此天人永隔，他颤抖着双手，掀开一角。手握重兵，面对遍野横尸，依然不眨眼的他，此刻，心慌得不能自持。夫差强忍着眼泪，望向他的孩子。只一眼，夫差的心慌乱到近乎窒息，他无力地挥挥手，让青洛离开。
一番惊心动魄地救治之后，季子的性命暂时保住。路崦禀道：“殿下，微臣担心夫人此时醒来，反应过激，好容易止住的出血又会加重，所以，给夫人服了定神丸。药效有两个时辰，待夫人醒来时，殿下多多开解，以免夫人因心情悲沉而落下郁疾。”
“好。”夫差低沉着应道。
婧云和侍女们更换了干净的衣被，季子沉沉地睡着。睡梦中的她，看着温和，夫差不知道等她醒来时，自己该如何开口？
夫差紧紧握住季子的手，往昔无比温润柔软的纤手，此时指尖冰冷如霜。这时，季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守在榻前的夫差嘴唇干裂，满脸憔悴！季子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夫差见她醒来，极力掩饰悲忧道：“躺着别动！医士说，你需要休息！”
季子渐渐清醒，她想起自己上前去迎接夫差，然后……季子细想之下极恐慌，她急忙抚摸小腹，立即觉察到异样，肚子空空的！季子号陶大哭：“孩子！我的孩子啊！”她使劲捶打着头、撕扯着头发，心中说不出的懊悔与痛苦！
夫差急忙拽住季子双手，不让她伤害自己，流泪安慰道：“季子，不要这样！医士说了，咱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季子自责地痛哭：“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害了你！”
夫差不忍惹季子悲伤，转过头偷偷掉泪。季子痛哭不止，泪如雨下，夫差只好紧紧抱住她。季子在丈夫怀里无力的抽泣，夫差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眼泪从他凝重的眼眶滚而滚落。失去骨肉，于他，又何尝不是悲痛欲绝!
青洛和婧云紧紧守在门外，听见屋里的悲泣哭声，心痛不已。想到那未出世的可怜孩子，两人默默地掉眼泪。
寝殿外的廊道下，叔雍仗剑而立，直直盯着昨晚出征的方向，神色肃然。从昨夜到现在，一刻未曾合眼，但他刚毅的双眸仍充满凛凛杀气。尤其听到寝殿中传来的悲泣哭声，恨不得将昨晚寻衅的楚军碎尸万段！夫差与他，形同挚友。自季子有孕，夫差言语间流露出为人父的喜悦，日日盼着孩子降临!还嘱意让他多留意身边的姑娘，早日成个家。虽然叔雍总是一笑了之，有时还会取笑夫差几句，但心里却是替他感到高兴。这一早上，叔雍看亲历雄姿英发的吴国太子，倾刻间，憔悴得不成人形！尤其是眉宇间的神采，消散怠尽！留下的，只有浓浓的悲伤！
井察子手握手剑，额角青筋起起伏伏，显然在努力克制着情绪。深谙宫庭之道的他，自得知公主怀胎，真真为她高兴，高兴她有子嗣可以依靠，高兴她从此在吴宫中坐稳正妃之位！勾吾夫人的美好，亦如他的美好，他守护着这份美好！可此刻，这样的美好被打碎，他无法想像勾吾夫人如何面对这一切！楚军！井察子紧咬牙根，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路崦全力以赴的救治，季子的命总算保住。经过几日精心调理，身子逐步有了起色。身体能康复，但心里的伤，愈合不了。任凭夫差如何劝慰，季子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她总是将自己关在寝殿，独自忧思，脸上亦再未见笑容。
季子哀恸欲绝，整日沉浸在悲痛中。几日来食少言亦少，连路崦开的药，都是婧云硬灌入她口中。夫差安慰的话语说了一箩筐，可季子仍然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对着季子寂然的双眸，夫差痛苦到极点，他甚至一看到她茫然无神的神色，心里就泛起了惧怕。夫差再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他既想守着她，又怕见到她，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宽慰她，两人相处，也仅仅是相对无言。
到了第五日，婧云实在忍受不了季子魂不守舍的模样，生拉硬拽，将她拖离寝殿。季子站在花园里，怔怔地望着远方，阳光照洒着，给素秋带来暖意。晴朗的午日，天高云轻，一群飞雁展翅高空，它们不时变化着队形，一字、人字……为清淡的孤云，带去阵阵生气。雁过云留，而云亦似乎不那清冷了。
青洛担心季子站久了脚虚，让人抬来软榻。季子并未抗拒，她斜倚着，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心，亦觉得柔和了。
为着楚军偷袭之事，夫差嘱意重新制定攻守策略。连日来，他奔走于军营与行宫之间，忙得焦头烂额。忙、累，倒也罢了，惟独不敢面对悲切的季子。她那木然的双眸，几乎压抑得让他窒息！可是又不能撇她于不顾，这个时候，季子最需要的人，也是他！所以，一料理完军务，夫差就急匆匆赶回行宫，刚踏进花园，就意外得看到季子，她专注地望着那些敏捷的飞鸟，嘴角甚至有一抹淡淡的微笑，眉眼中虽带着深深的忧伤，但好歹不像前些天死气沉沉。
夫差心下稍安，连着几天，他不停地轮转，面容十分倦困。他缓步来到季子身边，蹲下凝望着她，道：“秋去春来，明年，它们还会回来！”
季子浅浅微笑着：“嗯。这一拨拨儿，不少呢！”她见夫差清瘦，抚着他脸颊，心疼道：“我没事，你快去好好歇一歇！”
“看到你笑，比什么都好！”夫差温情脉脉地望着她。随后，他轻揽着季子，两人说起大雁的相关故事，说着说着，两人的情绪明显开朗。说到有趣处，他们轻笑着。让人伤心的这道槛，总算迈过去了。
躲藏在树丛里观动静的婧云与青洛，欢喜得热泪盈眶。叔雍与井察子亦稍稍心安，平素正眼不瞧婧云的叔雍，这会儿对婧云竖起了大拇指。
抚平心中伤痛，季子忧思亦渐渐少去。她的身子虽仍虚弱，但已肯进食服药。当天用过晚膳后，又喝了一碗鸽子汤，这让大家高兴不已。接下来的两三天，她按时服用汤药，身子大为好转。夫差知道后，十分欣悦，许她康复后，一起再登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