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桃源里

入夜。
王峥怎么也睡不着，他在他的小屋子里来回踱步。小猴子不但买来了新的被褥，还帮他收拾好了房间。外间的书桌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还买了一座天青色的笔洗，盛了清水摆在那里。书架上还摆了两本半旧不新的书。
他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坐到书案边，抽出一张宣纸，记下凶手的特征：
青壮男子，身上有伤。
写了这一句就停了笔：线索还是太少，眼前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他慢慢踱到院子里，隔壁的阁楼在月色的映衬下给人一种古朴安宁的感觉。这座城经历了无数你来我往的争夺，这座楼阁能保存下来，真是......想到这里，他心中竟升起一丝疑惑。
隔壁的院子里，夜才真正开始。
白日里的裁缝铺已经上了门板。
老牛将何佳桂送进后院，就去了南边自己的屋子。他的屋子在南边的墙根里，他就住在阁楼旁边。
他进门之前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厢房，那是何佳桂住的房间，但是她并没有进去，她去了北边的上房。
自从主人离开，正房就一直空着，里面如今只有......
他默默从屋里退了出来，上了阁楼。
昨日刚刚立秋，张掖的夜晚已经开始寒冷，他从桌子的小格里摸出来一壶酒，也没用杯子，朝嘴里灌了一点，满意地砸吧砸吧嘴，裹紧皮袄机警地朝四周看去。
月光洒在院子里，院子中央的桂花树散发出阵阵香气，老牛看着，心中却升起悲凉之感。
佳桂进了正房，她转身关上门，走到最靠边的一扇窗前，将窗户打开，看了一眼对面斜角的阁楼，看到月下老仆的身影微微有些佝偻。
老牛果然上去帮她守着了。
她放心地关上窗，双手在背后合拢，靠在门框上。
这是一间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外人进来，只能讶异于正房的空旷。屋顶上的两三排瓦换成了琉璃瓦，月光静静地照在地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正前面的白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森林险峻，林中有虎，树上有猴，溪中有鱼，空中有凤。图的最右边题着三个浑厚的大字：百兽图。
何佳桂看了看这副看起来华美却毫无生机的画，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天下贪婪，都相信这种虚无的东西里，藏着可以敌国的财富。
她将半人高的画轴卷起来，固定到最左边专门定制的架子上，静静地闭上眼，等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眼前的世界活泼起来：地上是一片碧绿的草坪，草坪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多数是黄色和紫色的小碎花，在月光下微微摇曳着......
何佳桂的脚下是一条小泥路，路面上铺着些青砖。她向前走着，前面的墙面渐渐生动起来，变成了溪水和一个小拱桥。
她走近墙面，稍微停顿了一下，借着月色一脚踩到桥上，桥身很窄，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颇为艰难。
但是她已经开心起来，她听到了脚下溪水的叮咚声......
如果这时候屋中有人，一定会惊异无比。
前朝时是有世外桃源的。
连续几朝都战乱纷纷，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后来世上出现了马良。
马良有神笔，能画金山。
他少时放牛，拣树枝作画，栩栩如生。后来得一支神笔，点石成金。
初时他游走四方，为穷苦人作画，后来被前朝官员胁迫，曾为其画过金山大海。海中起风浪，打沉了官员的船，从此金山成了传说。
传闻马良后来画了世外桃源，收容饱受战乱之害的穷苦人。
后来到了本朝起义，听说马良追随了当时的燕王，交出了金山，但他不肯交出神笔，就被燕王杀死。
桃源再不可寻。
后来燕王死了，新的燕王继位时不过三岁，世人也就无从可考。
但是何佳桂知道，传说大半是真的，马良的世外桃源，确实已经找不到了，不管是谁毁了那副画，其实只是毁坏了桃源的入口。
那一个世外桃源里的人，应该过上了真正与世无争的生活吧。
她走过小桥，眼前更加开朗起来：面前的村庄炊烟袅袅，却是白昼。
村中只起了四五个小院，每家院外都有小路交通，远处有田园小山，山上还有溪流瀑布，汇进村边的小河中。
看见她走进来，村中忙碌的几人并没有多大异样，只有一个年纪较长的老者，像是早就等在村口了。
他的头发已有些花白，用一根木簪收拾得服服帖帖，鬓边一缕银发，在阳光下闪烁。
他笑着向何佳桂点头：“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