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神女

按着规矩，福晋回门乃是成亲后第九日，母家这时须得设宴招待，再贺一场。
而这九日内，新妇虽不会回门，但男方家的礼品却会络绎不绝的陆续送来。且与纳征无异，不外乎是些布匹锦帛，饼糕酒水，以及金银器具一类。
大夫人一连几日领着人在前厅接礼，心情很是大好。班家殷实富贵，当然不是小家子气贪图这些个物件儿，真正难得的，是皇家恩赏的那份荣誉。
班冠文之妹早年入宫，现今贵为四妃之首，班家也算得是皇家的姻亲。现今陛下的儿子又娶了班家女儿，如此一来，便更是亲上加亲了。
如此关系，更能令得班冠文在朝堂上，如鱼得水。
紫禁城里的赏赐就这么流水似的涌入班家大门，慢慢的，也连带着一些温热的流言，一同涌了进来。
近日宫中都言，那班家二小姐班楚嫣乃是神女转世，此番江都水患平息，就是她功德显世的结果。
神女之说颇为悬须，有人信之，自然就会有人不信。但听闻此番言论乃是太史令观探星象所得，那些质疑的声音便也渐次被弹压了下去。
这话当然也传进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初闻之下，大夫人不由得欣喜异常。
神女传世，又兼之云云功德，这是何等的光彩，是任何名贵赏赐都比不上的尊贵。
大夫人知道，太师之女的称谓已是金贵，但皇城之中，比这更甚尊贵的身份也有不少。而美艳绝伦的面貌也固然重要，但美貌也分很多种，看的久了，那小家碧玉也未必及不上倾国倾城。
这也是大夫人隐隐担心的，自己的女儿虽尊贵，虽貌美，可到底不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
世间万物林林种种，没有谁能永远稳居他人之上。之所以会被超越，就是因为物有相似，而人，亦是如此。
世界上美好而不可多得的物与人，永远不是只有那一个。而只要存在相似的其他，就有被取代的可能。
这个道理，大夫人一直都懂。
可如今不同了，神女临世，天命加身，那是任何人都没有，也比不了的东西。
大夫人欢喜极了，她的这份喜悦，自然也体现在了府内一些琐碎的小事上。譬如各房月例银子的增加，抑或是闵月阁里一连几日都未停歇的戏乐之音。
班楚心每每在院中听见那婉转悠扬的戏腔，还有大夫人与班楚嫣意气风发的笑语时，她的脸上总会挂上淡淡的微笑。隐密含蓄的浅笑，与那毫不掩饰的张扬，如两股涌动的暗流，静静流淌交汇于班家这片平静的水面之上。
不过几日，宫中风向开始微变。神女之说愈演愈烈，渐渐言及太史令所说命格金贵，凤翥龙翔之态等语。三言两语落入有心人耳中，便愈加甚嚣尘上，都说那位班家二小姐，以后会是皇后的命格呢。
身怀凤相，这确实是无上的称赞，可换言之呢，日后会娶班楚嫣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所有人都不言而喻，当今陛下多疑，这是很多人都知晓的。故而先前很多有意于班楚嫣的官宦之家，也都纷纷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提了。
大夫人渐渐心惊起来，就连庆国公府也屡屡差人来探过消息，寻过凤相一言的真假。
“老爷，现在满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就连那茶楼都有戏曲编排出来，再这样下去，我们嫣儿的前途可怎么办啊！”
每每闻及大夫人此言，班冠文亦是一筹莫展。如今不说其他，就连官场上的诸多好友对他也都敬而远之，生怕招至话柄。
“能怎么办。”班冠文语含怒意，但更多的是束手无策的无奈，“只盼时日一长，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
......
盛夏伏末已过，天际滚滚残云收敛夏暑，就连那轻罗小扇也渐被人们收起。
酷暑过后，便是月桂盛放之际。丛桂怒放，簇围一团，远远便可闻见陈香扑鼻。彼时靡靡风过，夹杂着空气中还未消弭的露气，将那团团莹黄散落一地。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穿过风露，执起石桌之上的茶盏。
白苓在一旁持着托盏，小心翼翼的滤掉汤汁里的茶渣。
班楚心低头小小一口，含入那盏中莹然芳香，悠然一笑。
先时青岚居新来的小丫鬟中有一会制茶的，尤以花茶擅长。现下园中就以桂花居多，那小丫鬟便就地取材，以蜜汁烹制了这桂花茶。班楚心浅尝之下，便觉颇合她胃口。
白苓看着自家小姐脸上露出笑意，不由也笑道；“小姐倒是难得这么悠闲，不过恐怕此刻倒是有人比我们更为清闲。”说及此，白苓微微压低了声音，“听说二小姐已经好久没出过房门了。”
班楚心含笑听着，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这边白苓说着，却是脸色微微不悦起来，“只是终究是神女美名，倒不若直接冠上个妖女称号，这样任凭时日再长，她也定翻不了身。”
班楚心看向她，巧然轻笑，“谁说担着这神女称号，她就能有翻转之日了。”
她说罢遥遥抬头，望着那随风散落的点点莹黄，冷冷笑道。
“人的心，就好比亘古的荒漠，谣言的种子一旦落下，根叉抓入土壤，便再不会枯靡了。”
“而荒漠。”班楚心淡淡，“历来是需要绿意映衬的。”
风忽乍起，交织着大片月桂花瓣坠坠而下。逐目探去，忽见花影之后似有人走来，定睛细看，却是顾姨娘正由名小丫鬟陪行着，由游廊尽处缓缓踱步而来。
眼见二人渐近，班楚心也起身笑迎：“姨娘好悠闲。”
顾姨娘亦见了礼，含笑道：“每日家都是拘在屋内，睡的尽是昏昏，看着今日天气正好，就想出来走走。”
班楚心点头，伸手让了顾姨娘安坐。白苓见人坐下，便要新沏盏茶，却被班楚心伸手止住。
“孕时不可饮桂花。”班楚心淡淡道。
白苓微怔，忙向顾姨娘告罪。顾姨娘本不是那多事之人，自不会刁难白苓。
“哪什么罪不罪的，倒是我还上了一课，从不知，这桂花还有这般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