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生死之间

下了一整天雨，天晴把最后一包垃圾扔到特定的车箱里后，双手向后拉伸了一下，以缓和一整天的劳累。这两天心情很低落，酒店清洁部的陈阿姨确诊感染了病毒，同时导致工作人员全部都要自我隔离，酒店工作暂时由县委派出的街道社区工作人员接手。这件事应该她要负全部责任，明知道陈阿姨年纪大了，根本不适合参加这个工作的，就怪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周全。陈阿姨暂时还算是轻症，在集体病房，上面有规定，不是正规医护人员，不能够直接接触病人，所以天晴就只能在负压病房门外看看在里面活动的阿姨，并不能再多为她做点什么弥补心里的愧疚。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再有同事确诊了，这个工作疏忽导致的致命错误影响真的不能够再扩大了，如果发生些不好的意外，即使不用负责任，她也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离开医院大楼，一开手机，微信就响个不停，自从昨天开始进行全体自我隔离，工作群里就不停地有人互相鼓励还有给他们许总的各种安慰。特别是俊涛，一晚上给天晴打七八个电话，希望能帮她放松心情，千万不要过份自责，可有时候越是安慰就越是在意，她晚饭都没有吃，洗了个澡就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翻着手机看同事们的留言，幸好昨天检测的结果，其他同事都没有确诊的了，老天保佑明天的二次检测也不要有确诊的。
放下手机，找来电吹风吹一下头发。今天出院了六位病人，但工作量还是一样的，很累，主要是因为心累，陈阿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这个是这两天她无时无刻飘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头发还未吹干，听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在响，是视频通话的请求声，可别再是什么事了，她连电吹风的电线都没拔，先去接视频。怎么会是秦楚？心里有些焦虑不安，有些莫名紧张，他是又知道了什么了吗？难道又是俊涛？上次给她发语音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了，现在邀请在线视频，肯定是真的很担心吧，犹豫了两秒，深深地叹一口气，她还是接了。视频那边出现的是穿戴着一身防护设备的人，是振宇？怎么会是他?“振宇吗？振宇？”他不是在省传染专科医院抗疫吗？怎么会用秦楚的微信跟她视频？
振宇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心中顿时有些沉闷，今晚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见到她时给她紧紧的拥抱，然后说些逗她开心的土味情话，再亲亲她的额头，闻闻那隐藏在她头发与脖子间的味道。好难才回到最初的起点，可能过了今晚，就会变成终点了。“与你一样，我也并不想这样看到你。通过这个方式与你联系，肯定就是有个坏消息，你的小男友，”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准备按相机镜头转换的手指欲动又止，但还是把摄像头转换到病床上插着管的人，“半肺浅表性纤维化，生命指征正常偏低，但同时患有轻微焦虑症，生存意志低下，现在处于浅型意识昏迷，你跟他好好说说吧，我想他现在很需要你。现在找你，对你很残忍，对我，也很残忍，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把手机固定在他提前找来的支架上，刚好双向可对视，希望通过这对视画面，能刺激秦楚睁开眼。“来吧，这是你最想见的人，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她，如果你不希望她为你伤心绝望，你快睁开眼。”他在他耳边说。
看到振宇的时候，心里就有股不祥的预感喷薄欲出，当画面固定到上了呼吸机的秦楚脸上，天晴直接就懵了，大脑皮层发麻，除了还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整个世界犹如被锁进了密闭的空间，寂静得让人害怕，随即恐惧感充斥全身，仿佛落入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到谷底而粉身碎骨。渐渐地，心开始痛，如同被荆棘包裹着一般，每跳一下都被万箭同穿。“怎么，怎么会这样？”双眼瞬间不受控制的，泪如雨下。
又看到她这副无助的模样，天雪受伤那天在医院外遇到她时，就是这个样子，满脸泪痕，全身颤抖，没有方向，不知所措。看到天晴真实的生理反应，振宇开始后悔了，他清楚地看到这意味着她会从此离他越来越远，虽然视频邀请发出前他就预想过这个结果，他也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去承受这个结果，可真实面对这个过程时，他才发现刚才下定决定要这样做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和冲动，竟自己拿刀扎自己的心。可这能怎么办？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正在呼吸，无论出于什么样的思量，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眼睁睁看着这个生命失去光芒。
“他救了一个路人，做心肺复苏时被感染的，全省自我隔离时有轻微症状没有重视，前天入院时已经是重症，昨天进来了这里。现在还有机会恢复到感染前的生理状态，迟了就不行了，我已经给他输了抗体血，暂时没有出现过敏，现在就要靠他的意志力和自身免疫。尽管我不乐意，但还是不得不找你，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联系人，除了你，你明白吗？除了你，可能就没有人可以帮到他了，你明白吗？”
“怎么，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他才跟她联系过，今天怎么就~~她有些接受不了现实，仔细地通过镜头打量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尽管呼吸机导气管遮挡了他的嘴巴，就从那熟悉的眉毛、眼睑、脸型，她已经判断出那人就是他，她曾经那么近地看到过张脸，在晕暗中微微闪着光的脸庞~~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下来了，她一手撑着额头，欲掩饰心中的不安，但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的全身颤抖出卖了她。
那天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希望她可以远离危险的地方，他把她装在心里，她却没有理会他，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多说。回忆起她回中心医院接受抗疫任务的那天晚上接收到他说的话，她的内心开始自责。他最后跟她说的那段语音，话语间满是失落，他到底有多失望了才在最后说了那段话？为何当时明明领会到了，就不能设身处地理解一下他的心情？
她到底是有多么自私，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只一味地回避他，狠心地辜负了他这份真挚的情感，她一直都感受到它强烈地存在，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心中有愧，视频里的人连动都没在动一下，更让她陷入万分自责中无法自拔，“怪我，是我不对，对不起，秦楚，你醒醒，秦楚。是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为你想过，我只顾着我自己的感受，对不起，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呼唤他，希望在说到某一个字的时候，他就睁开眼睛看看她，可他没有。
他会不会从此不看她了？好想现在能握到他的手，摸到他的脸，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可是她不能，她连看都没能看到真实的他。此时忽然明白了他那晚的感受，很绝望，很彷徨，很恐惧，害怕从此以后就这样失去了~~终于明白这就是失去全世界的感觉~~
陷入自责的还有振宇，看到天晴通红的双眼止不住地溢出一串串泪珠，心如刀割，但看到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字从55升到了62，他强忍着不去安慰她，转向去刺激最应该醒来说话的人，他凑到他耳边说，“秦楚，你睁开眼睛看看她，你不是遗憾她为我流泪吗？你看看她，她现在是为了谁？你能理解我内心的痛苦了吗？你愿意她为你伤心吗？你还认为她为我落泪是值得我光荣的事吗？可我觉得这是失败，怎么能让自己爱的女人流泪？我已经无法改变令她伤心的事实，但你可以，难道你就躺在这里自暴自弃，任由她在那边自怨自艾？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证明你是爱她的吗？你不是很优秀吗？不是很强大吗？你不是要把她护在你的身后吗？你到底是护着她还是伤害她？你醒来告诉我呀！”
“秦楚，你醒醒呀，我现在很害怕，你原谅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时你非要我离开，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我现在明白了。求你原谅我，我错了。”天晴转过脸擦擦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些，她咬着右手拳头，狠狠地咬着，这样她就不会哭出声音，就不会让他心里难受，她要给他支持，要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可想到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看到他插着管躺在床上的样子，想到可怕的病毒肺炎致死率，想到可能以后都不能看到他了，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了，“你睁眼看看我，我想看你对我笑，还记得跨年晚会你表演完最后一个动作时的笑吗？那么温暖，那么自信，那么阳光，那笑让我看到了希望，是我最想要追逐的光。”她向右上方翻了翻眼睛，右手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深深呼吸，“你知道吗？我种了一片姜花田，建了透明货柜房，那里月夜下景色特别美。很想和你一起乘着九月的微风，坐进白色姜花海洋里边仰望星空边品尝你寄给我的被评价是世界上最难喝的来自韩国的红酒，那酒又酸又涩，你真的应该尝尝。你给我寄的酒，各地方来的我全部都留有，在四楼的客厅里，都能堆起来一堵墙了，就是等着有一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喝，即使我喝醉了，也有人把我抱回房间里~~”想起迷糊中看到的金色发鬓，靠在他脖子上闻到的姜花香气，借着光看到的那带闪烁的温柔侧脸，他拥抱她时拨动她心弦的那强烈心跳~~“那晚你问我，听不到，看不见，摸不着，却心里想得慌的那种感觉，我知道的，但我不想要有那种感觉。你醒醒，我不想要那种感觉~~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你能听到，你睁开眼看看我~~”
“妈妈，你看他们跳得多帅，我也想去学。”
“你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地方，不就是一个有钱小哥插班来学习，连我们都赢不了，你回去当你的富二代吧！”
“别那么任性，全部人都指着你吃饭呢，就装一下人设，这样都做不来了？”
“姐姐，我应聘。”
“我舍不得你！”
“冠军就是来自中国的，秦楚！”
“听不到，看不见，摸不着，却心里想得慌的那种感觉，你能理解我吗？”
“听不到，看不见，摸不着，却心里想得慌的那种感觉，我知道的，但我不想要有那种感觉。你醒醒，我不想要那种感觉~~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睁开眼看看我，我知道你能听到，你睁开眼看看我~~”
朦胧中，他怀中抱着的那个人不见了，有一个在他脑海里回荡过无数次的声音呼唤着他，那个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他伸出的手指尖再伸长一毫米就能碰到呼唤他的人。忽然，一只手拉了他一把，胸前一阵痛，痛得他眉头直皱，眼前有一阵微弱的光，那个人影就在光里。他睁开眼，正是她，终于看到她了，好像心里又重新有了一些什么，一滴泪水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