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返回

“这有何不妥么？”若弗望向沈阔，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着一汪清澈的湖水，她道：“那是嫡公主的书案，寻常人可不敢往里放老鼠，钟林便不敢，可是沈侍卫却敢，可见是忠心于我。”
沈阔失笑，心道若弗果然还是个孩子。
而后他故意放慢步子，渐渐落在若弗身后。他望着她，他也不知为何，愈来愈喜欢看着她了。
“只要你忠于本公主，本公主为何还要计较先前那些事呢？”若弗回头望他，莞尔一笑。
若弗向来是个讲求实际的人，她在这宫里孤立无援，凤漓却时不时捉弄她，虽不是要命，可动不动吓一吓也够她受的，况且她记得先前钟林告诉过她，沈阔在凝和殿发觉有人想要她的命，是以，眼下沈阔于她很有用。
沈阔没言声儿，面色却渐渐由晴转阴。
“若弗？”忽而，不远处，四角攒尖的云归亭中快步走出一个女子来，她身披披栀黄色百蝶穿花织锦披风的，行走间衣袂翻飞。
“乐陵姐姐？”若弗微微讶异，“你怎会在此？”
“这话我问你才是，”乐陵小跑着上前，拉住若弗的手。
她一个眼神示意，围着的几个婢子尽皆退出五丈开外。若弗则递给沈阔一个眼色，沈阔于是也抱拳却步退下了。
乐陵微喘着，问道：“你方才可是从省思殿过来的？可有看见敬之哥哥？”
省思殿？若弗微仰起脑袋思索着，可不大想得起来了，便索性问她：“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乐陵眉头愈蹙愈深，轻叹了口气，这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若弗，原来她知道引若弗去披芳殿的公公是凤漓派来迷惑若弗的。
凤漓的目的便是将她带去少有宫人往来的冷宫，丢下她任她迷路，至于道上所见尸体，都是从冷宫里抬出来的，有些则是故意为的吓她。
若弗虽猜到八九分，可心头还是一股火涌起来，她紧咬后牙槽，深吸了口气，再问：“可这与叶家公子有何干系？”
“是我，”乐陵低下脑袋，以帕子掖着鼻尖，嗫嚅道：“是我怕你出事，便告诉敬之哥哥，让他去救你的，我不敢告诉你，我怕凤漓姐姐知道了要寻我的麻烦，妹妹，你可不会怪我罢？”乐陵抬起那双弯弯的眉眼，楚楚可怜，委屈得很。
若弗轻轻摇头，向她蹲了个礼，“姐姐能做到这份上，若弗已然很感激了，姐姐不必跟来了，我去寻他便是。”
若弗这便便去到沈阔身边，说服他陪自己去寻叶添。
而沈阔面色愈加阴沉，只望着天冷声道：“对皇宫，他可比公主熟得多，走不丢的，公主不必管他。”
“可他是去寻我了呀！万一凤漓还有什么别的把戏，都受在他身上了可怎么是好？”不等他回绝，若弗便一人先行，命令道：“沈侍卫，原路返回！”
沈阔没法子，只得跟上，可看她担忧的模样，他心里不是滋味儿。
毕竟若弗说不生他的气是因为他忠于他，可见她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当前他对她有用罢了，而叶添呢？为何她会如此紧张？
“快些，快些！”若弗疾步快走，还不住催促沈阔。
而云归亭里的乐陵安然地坐在铺了绒垫的石墩上，端起一杯用今年雪水烹的海棠花茶，慢悠悠啜饮起来。
她现下已经能想象，凤漓听闻自己没能吓着若弗，反而她心爱的敬之哥哥去寻若弗时，她那张扭曲的脸了。
而此时，叶添正从扶玉殿往冷宫去，他不能调动自己守宫殿的侍卫或公公们帮着寻，便只能让自己的小厮常明帮着寻。
冷宫是一排宫室，从西侧的省思殿至东侧的秋禾殿，殿门都紧闭着，门口各有十几位侍卫把守。
叶添与常明各一边往，四下搜寻。
叶添那袖管里的手紧紧捏着拳，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一面寻人，心里一面想着回头定要好好说说凤漓，她近来太嚣张了。
他见着侍卫便上前询问，可见着一个着一身着银色披风的公主了。
每回侍卫都摇头，叶添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他记得前几日若弗被竹鼠吓着时那惊恐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揪起来，他心知吓人比伤人还可怕，恐惧才是最恐惧的，鲜血不是。
譬如他自个儿罢，因五岁的雷雨夜，看见母亲的尸首被用白布包裹着抬出来。
风将覆在她面上的白布撩开，她满脸涨紫，双眼凸出的可怖模样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从此他最怕尸体。
恰在此时，他面前的斑驳的朱红色殿门缓缓开启了，两个绿衣公公面上系着白手帕，抬着一担架走出来，而那担架上正是用白布覆盖着的一具尸体。
两位公公见着他，忙将担架暂且放下，朝叶添打千儿行礼，露出的一双眼里露出谄媚的笑意，“叶公子，您怎的上这儿来了？您赶紧往别处去，这冷宫里每日都有人吊死，晦气得很！”
叶添那双灵动的眼忽而便不会转了，像是两颗珠子镶嵌在眼眶里似的，直直盯着那尸首。他觉着自个儿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却强作镇定，高升斥道：“既知道晦气，还不快抬走！”
“是是是，”两位公公点头哈腰，“奴才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忙扛起担架，起身，疾步往迎阳门方向去了。
而叶添，唬得脸色都青了。
不成了，他不成了，他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叶添张望了一眼四周，右侧一排都是关押犯事妃嫔的冷宫，左边则是一水池，两岸垂柳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柳枝在寒风中飘摇。
叶添神思混乱，跌跌撞撞不知往哪儿走，漫无目的迈着步子，竟然拐进了长长的甬道。
他扶着墙，往里走，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被凉风一吹，愈加寒冷了。
而他身后忽而又走来两个抬着担架的公公，这一回是凤漓安排来吓若弗的，白布只盖住了尸体眼睛，露出一片青紫的额和蓬蓬乱发，其实底下躺着的压根不是尸首。
来人向叶添行礼，可叶添唬得背贴着墙，紧紧贴着，大冬天，背上也冷汗涔涔。
他听不见这些太监说了什么，只胡乱斥了一句：“晦气！还不快抬出去！”
两公公忙逃也似地走了。
叶添却是紧抵着墙，两眼翻白，脑海中一个画面不受控制跑出来。
青紫肿胀的额，乱蓬蓬的发，和一双满是血污的臂。
突然，有白沫从他口中渗出，贴着墙的身子也缓缓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