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记忆

乔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痛楚’，他没有痛觉神经，但是他本能地知道，此刻那种仿佛被万箭穿心的感觉就是‘疼痛’，极致的疼痛。
那些声音已经不能被叫做低语了，更像是沉闷、血腥而阴森的嚎叫，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生物要么是正在被凌迟的死囚，要么一定是来自地狱的畸形邪异的怪物。
昨夜那只‘灵’的呓语声和现在回荡在乔夜脑子里的声音相比，就像是恶犬的狂吠与暴龙的咆哮。
乔夜发自内心地战栗起来，他全身都在颤抖，合金骨骼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声音，唾液从他无法闭合却不断抽动的嘴角慢慢流下，既恶心又恐怖，像是病情发作的癫痫患者。
原来他也能够这么害怕，原来真正的恐惧……是这样的。
他竭力地让自己的双眼不要闭上，视线逐渐变得昏暗，喻青临似乎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四阶启示者对这道声音也毫无抵抗能力，就像被次声波武器攻击的山羊。
但他还没有昏过去。现在如果还有谁能停止那个声音，只能是他。
乔夜能感觉到自己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恐惧，他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想让自己往唐一鸣的方向移动，但手脚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短短几步的距离，遥远得如隔天堑。
他想要抬起头都做不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生命层次远高于人类的东西正冷冷地俯视着他，光是那目光的威压就让他几乎崩溃，如果他抬起头，一定会像《圣经》里的妇人那样瞬间变成一根盐柱，或者更糟糕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如果他的意志力有极限，那么此刻无疑正是临界点。
那些混沌的声音正在切割他的理智和人格，等他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线断裂，他会怎么样？彻底疯狂？失去人性？还是成为……某些东西的仆从？
乔夜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答案。
无数画面无数张脸在他眼前闪过，他穿着破烂的小T恤衫坐在垃圾堆里茫然地环视四周；夏语昕的笑脸；陈安之像父亲一样骂骂咧咧地给他搓背；街边死去的流民苍白恐怖的面容；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蛋糕时仿佛心脏停跳一般的感觉；最后是……
乔夜眼前出现了一片蓝色液体，仿佛置身于海底，模糊的人影在液体的另一边匆匆往来。
一只手贴到了玻璃上，一张脸在乔夜的视线里逐渐放大，他就像是一只正在被饲主观察的鱼。隔着那些蓝色的液体看不清楚，但他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个女人。看着那张模糊的脸，令人心悸的熟悉感突然涌上胸腔。
乔夜无意识地说话了，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妈……妈？”
眼前的画面支离破碎。
乔夜猛地清醒过来，他大口地喘气，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嘶哑声音，仿佛跑完马拉松之后缺氧的状态。
但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地面上的纹路重又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上半身竟然真的直立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脑海里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他抬头看去，唐一鸣已经重新昏迷了过去，嘴依然大张着，双眼上翻。
乔夜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刚才那种恐惧感就像一根扎进了他大脑的无形的刺，他看不见也摸不到，但他很清楚它就在那里。
这种感觉让他愈发不适，头皮一阵阵发麻，但他还是咬着牙靠着流理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喻青临说过他们只有十分钟，他不知道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房间里的一切必须被尽快复原。
他把唐一鸣的身体扶正，合上他的嘴和眼睛，确认他还有呼吸之后来到喻青临身前。
喻青临依旧昏迷不醒，他的状态比乔夜更加凄惨，肌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不停地颤动，他似乎咬碎了自己的牙根，血混着唾液顺着嘴角流下，粘稠的液体一路淌进衣服里。
乔夜想要叫醒他，但一时有些无从下手。他忽然看见喻青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链子，链子末端似乎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出来看看。
喻青临突然动了，他一个翻身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喘气如牛，表情狰狞又恐惧，加上他嘴角的口水，说不上是滑稽还是怪异。
他护着自己的胸口，盯着乔夜的脸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鬼……真他妈见鬼了……”喻青临的脸色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苍白，“这他妈是什么……β（贝塔）级源兽的精神冲击也没有这东西大！”
他猛地扭头看向昏迷的唐一鸣，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还咽了口口水。
“这根本就不是个人类……这跟资料上完全不一样……”喻青临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乔夜想要询问却有心无力，只能坐在地上慢慢地等状态恢复。两个昨夜还在拆城摧墙上天入地的启示者瘫倒在地上，虚弱得像是在病床上躺了几十年的绝症患者。
不知过了多久，乔夜的舌头终于恢复了知觉，用略微发颤的声音问：“还有多久？”
喻青临艰难地抬手看向机械手表：“……还剩下五分钟。”
“我操……才十几秒？”喻青临的手臂重重拍在地上，声音也在发抖，“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乔夜没有说话，但他也是一样的感觉，那段仿佛在地狱里挣扎的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比现实时间的流速要慢了很多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永远都要在这样的痛苦里挣扎了。
“你朋友……可真不是个东西，字面意思。”喻青临喘着气，“早知道小爷我宁愿跟「先驱部队」去圈外探查也他妈不接这个任务了。”
“现在不用审查了。”他强撑着支起身子，“现在只有一个选项……”
他忽然不说话了。
乔夜看着喻青临瞪大的眼睛，一秒后才意识到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的身后！
他霍然回头，眼前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扭曲怪物。只有唐妍站在他身后，小姑娘眨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乔夜刚放松下来，脑子里却忽然嗡地一下，那些声音对他和喻青临的影响都如此之大，让他们这两个启示者都撑不住……唐妍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哥哥，你们刚才给我爸爸喝了什么呀？他为什么在睡觉呀？”唐妍眨巴着眼，声音还是轻轻的。
乔夜下意识想要回答，但声音却如同被哽在了喉咙里，因为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喻青临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她说喝东西？那不是两分钟前的事情么？但苏曼明明用‘曼陀罗’让整个店里的人陷入了沉睡，乔夜由于精神力强大才免疫了权能的效果，唐妍为什么能醒过来？被曼陀罗影响的人只有在施术者的意志下才有恢复的可能！
小小的女孩粉嘟嘟的脸可爱至极，但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看着唐妍的眼神如同在看罗刹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