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子兮子兮，今夕何夕

这一日舍生忘死，以命搏命，几番斗智斗勇，死里逃生，到得此时，才从死亡线上退了回来。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杨愈回头望向几丈开外的常照和他女儿，以及曹义全和许大福他们。
见那女子似乎已经昏厥，常照正抱着她坐在湖岸边，口中不知在说些什么，背上插着剑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曹义全和许大福正蹲在那里查看他的伤口。
太累了，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心神松懈下来之后，杨愈只觉浑身疲累，疼痛难当。他将那赵都统的尸体当做坐垫，坐了下来，不忘对水致远道：“水大哥，你一家在地道口那里，你从码头往南走上几十步就到了。我歇一歇，不陪你去了。”
水致远见他右臂软软下垂，道：“杨兄弟，你的右臂，不要紧吗？”
杨愈笑着摇摇头：“实在太累，先歇息一会再说把。你先去接你家人，不要让她们担惊受怕。”
水致远点点头，转身一瘸一拐的去了。
杨愈坐着转头四望，只见庙前连着水里，到处都有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这样一幅凄惨景象，让他只觉得不真实的荒唐。
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低喃：“你们……何必呢？现在好了，都死了，我也差点被你们弄死。都是你这王八蛋害的！”说完，反手一巴掌打在那死了的赵都统脸上。
他抬起头来，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又自言自语道：“我大病一场，一心只想过简单日子……我才来你们的时空十来天，算是你们的客人，你们怎么就没一点待客之道呢？还是要先给我来个下马威？你们也太……”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急忙转头去看。
就在左手边几步之外，趴在两具尸体中间的一个黑衣人站了起来，杨愈看见那一身黑衣，顿时惊得差点摔倒。
“杨大哥”，那黑衣人哽咽叫道。
“是你？明空？你……差点被你吓死。”
“杨大哥，没事了吗？”
杨愈看那明空瘦小的身子，穿着一件也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那衣服明显比他大了两号，松松垮垮的在夜风中晃晃荡荡，想着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便温言道：“没事了，你活下来了，坐着歇一歇吧。”
“啊——”明空哭嚎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一会，又跳了起来：“我，我要去找我妹子……”
“别去了，水巡检去接她们了，好好坐着哭一会吧。”
明空抽抽噎噎的过来蹲在杨愈一旁，两只手抓住杨愈的左臂“呜呜”哭着，片刻后吸着鼻子道：“杨大哥，我方才躺着装死，那些贼人在我旁边来来去去，我怕发抖被他们看见，就一直想着……想着你说的话，这才顾不得害怕了……”
“哦？什么话？”杨愈心想，这孩子倒也机灵。
“嗯，你说的新婚夜，那什么小登科，我就一直在想，我娶的女人长什么样，掀开盖头之后要怎么样，喝了交杯酒之后要怎么样……想着想着，我就顾不得害怕了……杨大哥，你说新婚夜应该怎样做？小登科的滋味又是什么？”
杨愈听了不由笑了出来：“呵呵，小登科的滋味嘛……”说着，却又愣住了，自己是没结过婚的，只是那滋味却也尝了个遍，便又摇头笑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总之……可能……便是比成仙成佛更有趣吧，你以后新婚之时，自然知道了。”
“比成仙成佛更有趣？啧啧……还好活下来了，不然，做了鬼，连小登科的滋味都尝不到了。也不知道阴间能不能娶新娘，也不知道鬼新娘是什么模样……”
“哈哈……嘶……”杨愈被他的话引得哈哈大笑，却又牵动脱臼之处，直疼得嘶嘶呻吟。
过了一会，明台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身旁不远处坐下，明镜从北面沙丘那边走了回来，明色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躲藏，现在也走了出来，两个和尚坐在杨愈不远处，目光痴痴呆呆的望着湖面。除此之外，其余人，包括方四海，怕是都死了。
劫后余生，几人都只是静默，各自想着心事。
又过许久，水致远扶着他母亲，带着水少夫人、水清兮和荷香，从身侧湖岸边走了过来。
明空一见到荷香，猛的蹦起跑了过去，将荷香抱在怀里哭道：“妹子，妹子，我们活下来啦……呜呜……”荷香也搂着他的腰呜呜哭泣。
水致远在杨愈身前一丈开外挑了个干净草地让母亲坐下，水少夫人和水清兮便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
杨愈见水少夫人和水清兮朝自己望来，便对她们笑着点了点头。
水少夫人微笑着道：“杨兄弟，多亏有你，不然……多谢你又救了我们一家。”
杨愈摇头：“是水大哥和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才能求得活命，更多亏了死了的弟兄。”
水少夫人点头道：“嗯，是得好好谢谢他们，回家之后便要给他们上香祈福。不过，还是要谢谢杨兄弟，二郎方才一路都在夸你，也跟我们说了详细经过，要不是杨兄弟智计百出，有勇有谋，我们大家现在哪还有命在？”
水致远道：“不错。杨兄弟，哥哥我除了我父亲和大哥，还未佩服过什么人，今日对杨兄弟，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了得，日后必定成就不凡。”
杨愈笑道：“水大哥，你真是过奖了。我也不想要什么不凡成就，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那便是比什么都好。”
“就是，打打杀杀有什么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比什么都好。”水清兮在一旁接口道。
杨愈朝说话的水清兮看去，见她微微低头望着自己，那一双水杏眼中，两个眸子像是浸在一池春水之中，映着火光晶亮传神，似在诉说着什么，便对她展颜笑道：“小姐说的是，金银官印皆是空，身上冷暖才是真。”
水少夫人瞄了水清兮一眼，笑道：“你们俩还没修道，就开始说什么真言？”
水清兮转头，将下巴抵在母亲肩头，面庞藏在母亲头边，说道：“嫂嫂说的什么修道真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水少夫人闻言，呵呵笑了起来。
水致远道：“你们女人说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懂……对了，杨兄弟，咱们是结拜的兄弟，现在更是如亲兄弟一般，你怎么还称呼我妹子为小姐？我妹妹便是你亲妹妹，你就叫她妹妹便是了。是了，还没跟你说我妹妹的名字……”
“二哥，女子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往外说？”水清兮嗔怪着打断他的话，又微微侧头，斜睨了杨愈一眼，“再说了，他姓杨，我姓水，我怎么会是他亲妹妹？”
水少夫人笑道：“二郎，你真是该多长些心思，怪不得二十七了，还没娶上媳妇。再说了，也还不知道杨兄弟年庚几何，万一该叫姐姐呢？呵呵。”
水致远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瞧了水少夫人一眼，垮下肩膀，道：“不就说个称呼嘛，怎么扯上我娶媳妇的事了，我……我……”只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杨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在今日傍晚便隐约感觉到了水致远内心的情愫所系，这时为了免他尴尬，便向水少夫人道：“杨愈今年十八。”
水少夫人掩唇一笑道：“哎呀，说中了，竟然真的要叫姐姐。”
什么？我原以为水清兮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难道要我这貌似十八实际三十几岁的人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叫“姐姐”？杨愈想了想，便道：“嫂夫人，那便叫小姐为清兮，如何？”他也不知这样问话到底妥当不妥当。
但毕竟是小节，别人看我年轻应该也不会计较吧？
这般想着，便见水少夫人眼神怪异的看了自己一眼，又古怪的看了水清兮一眼，才说道：“杨兄弟，你怎知我小姑的名字？呵呵，你们俩，不会是……”
水清兮赶忙道：“是荷香那丫头在无人处说漏了嘴，被杨兄弟听见了。杨兄弟，你既然是我二哥结拜的兄弟，那便是可以入家门的亲近人，你便叫我一声姐姐吧。”说着，嘴上含着笑意，眼中含着戏谑的看着杨愈。
杨愈点点头，什么姐姐妹妹的，无非是个称呼代号，为了掩护自己的来历，叫姑姑都行，叫姐姐又算得了什么，便也带着些许戏谑的心态，微微弯腰说道：“姐姐，小弟有礼了。”
水清兮原本只想开个玩笑，却没想杨愈这么快就叫上了“姐姐”，反倒让她愣住了，一时心中千回百转，也没回杨愈的话。
杨愈见她皱着眉头咬着下唇，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又想，这时代莫非要义结金兰，才能叫姐姐妹妹？杨愈这般想着，对于古人结拜、称呼之类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和兴趣，便笑道：“呵呵，要不小弟与小姐义结金兰，再称呼姐姐？”
杨愈话音刚落，便见到对面的水清兮脸沉了下来，冷冷的道：“谁要跟你这傻里傻气、笨手笨脚的人义结金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