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兰庭入京

谁能想到还有人敢在东厂的面前吵架呢？
扶麓沉默。两个礼部的小官就在东厂大门口叽哩哇啦地互喷。
“……岂有此理郡主入京该我礼部亲迎现在跑来找这群太监做什么？”
“你少逞能郡主一早传书让扶掌事去城门口等她现在人不在她万一发火谁担得起？”
“担不起也得担太子和太师已经在等了现在找东厂的人不是要了命了吗？”
“那些大人物的事你管他们做什么别拦着我赶紧去请人不然来不及了。”
“不见扶掌事就不进城门这是什么要求不是说郡主快马加鞭回来是为了送太后……”
吵吵嚷嚷时，其中一个叽哩哇啦的小官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扶麓，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了。另一个更是机敏，连头也不回先扑通一声跪下，再慢慢原地挪了个圈，待头和屁股换了个位置，才战战兢兢地觑着那双软底官靴。
软底官靴缓缓走近，银色的广袖袍垂在他二人面前：“起来吧。”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下意识地把心底的畏怯展现在了行动上，当下有些尴尬地起身，却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扶麓皱了皱眉。方才的对话她已听得七七八八，裴兰庭的信里也简单提起过希望自己去接她，可是郡主从边关入京，第一时间应该去拜见陛下，喊她一个东厂掌事岂不莫名。当时也没多想，不曾料到裴兰庭大约知道自己的心思，竟然给礼部修书，指明让自己在场。看来军中浸淫多年的淮安郡主，现在已然是手段谋略一样不缺。
两个礼部小官互相看了一眼，也摸不清这传闻中的女掌事是什么脾气，只好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扶掌事，您看，今日淮安郡主就要入京了，小臣听说您二人昔年交情极好，您是否要去迎接一下呀？”
扶麓瞥了他一眼，这两人都是去年的新晋士子，一个叫陈嘉，一个叫王子亮，都算是寒门学子那一拨。今日派这两个人来，也是纪青禾怕自己一个不高兴发了脾气，好叫底下人顶包。诸般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她淡淡开口：“郡主多年未入京，自然要先去见陛下，再去祭拜太后。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了。”
“唉，大人，大人……”王子亮瞅着扶麓的背影就要追，却被陈嘉一把薅了回来，低声道：“不要命啦，你别看她好像很讲理的样子，东厂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疯子。你还敢追，真是，快走吧，尚书大人还等着回话呢。”
“这……我……”王子亮看看同伴杀猪抹脖子般的动作，又看看那个银色的纤细背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郡主那里，如何交代啊？”
如何交代？
城门外，百姓早已被远远地撵了出去，跑马的官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平时的什么烂菜叶子早已不见踪影，还细心地用水泼了一遍，以防马蹄扬尘呛到各位贵人。
“贵人们”正顶着烈日闲话家常——
“太子殿下，微臣这封折子是与礼部诸官员商讨后的结果，不知殿下有何处不满？”
“倒也不是，纪大人，您……”
“纪大人，陛下明旨宣召，太子才是统理丧仪诸事的人，您事先未与殿下商议，直接上表请定丧葬官，这又是何用意？”
“哎呀太师大人你可冤枉我了，微臣这不是看太子殿下夜里还要为太后守灵，实在辛苦，想着这般微末小事就不要打扰太子了，才自作主张……”
“这么说你是承认上奏请表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架空太子，纪大人胆子倒是大。”
“聂大人身为殿下之师，若要训诫微臣微臣自然无话可说，毕竟这件事微臣也有考虑不当之处。可是微臣一片好意拳拳之心，若被大人批了个狼子野心的罪名，那下官自然是不胜惶恐。”
“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大人真是巧言辞令啊，太子命礼部拟定陪葬用品到现在连个章程的影子都没有，定丧葬礼官这样大的事倒是说一不二。这当面一张脸背后一张脸的本事，本官可是学不来，纪大人顶着两张脸皮，也不知道闷不闷啊？”
“老师……”
纪青禾笑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那一贯自我标榜和气生财的笑目此时也充斥着金戈铁马和阴阳怪气。他堂堂礼部尚书，出则与他国来使唇枪舌剑，入则与文武百官谈笑风生，今天居然吵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酸儒？偏偏太子在一旁装傻充好人，却又不真正制止聂书辞的举动，谁看不出来是借机敲打他？
好，很好。纪青禾垂下眼。太子真以为自己当了主理事大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聂书辞迎着自己学生有些谴责的目光，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他身为太子太师，三师之首，本就有为太子殿下杀伐决断的责任。何况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当年三人同窗，裴兰庭胆大果断，小小年纪就有少年英雄的气势。扶麓心思机敏，虽少言寡语但过目不忘。只有太子，温和有余，胆气不足，事事都缺乏主见，虽然也算得上聪慧灵透，却实在没有为人君的风范气度。
太子微微叹息，暗自摇头。老师是个直性子，历来有什么说什么绝不含糊，为人也一派磊落坦荡，只是多少有点过于天真意气。在他眼里，臣子被主君指责本就是分所应当，可自己看纪尚书的脸色，只怕已然生怨。今日父皇把自己叫去申饬，无非就是交办的差事一问三不知。本想和这位尚书大人好言好语地商量，谁想到按下葫芦起了瓢，这往后还要如何共事呢？
三人神色各异，分明都是为了接人，却又各怀心事。
“纪尚书……”
还不等太子说些什么，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队骑马飞奔的身影。
“是兰庭。”太子怔怔道，瞳仁紧紧盯着一骑绝尘的女子。
秋日正午的阳光暖而干燥，轻薄得像将人拢住的绒毯，天朗气清，透着一股安心的惬意，就像离别许久的游子回乡的第一碗井水，咂摸出的全是好久不见的滋味。
“吁——”女子勒马，一身纯黑的劲服骑装也盖不住纤细但有力的手臂，带动得那疾冲而来的骏马不得不乖乖低头臣服，撂起的前蹄轰然落下，女子转身下马的姿态轻巧如燕。
“臣裴兰庭，见过太子殿下、太师大人。”裴兰庭单膝下跪，拱手行礼，“风尘仆仆，请恕臣无法行大礼请安。”
太子早在她说出口的第一时间就赶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臂，可还是没能阻止裴兰庭的礼数周全。“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太子见实在拉不动人，只好转为双手去扶。裴兰庭倒也不扭捏，顺势起身，同一旁的纪青禾见礼。
“早就听闻郡主风采照人，今日一见，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纪青禾团团笑开，“微臣先去打点郡主的部下，郡主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