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拜堂成亲

柳府的人后面又登了两次门，一次是请期，定下成亲的日子。柳府的意思，喜期越近越好，查了黄历，最近的黄道吉日是九月二十八，诸事皆宜。一次是送新娘的嫁衣，寻常人家嫁闺女，都是姑娘家自己缝制嫁衣。窦家到底不同，一是时间赶得急，从提亲到成亲也就十来天，二是扣儿不擅女红，窦家也买不起绫罗绸缎。
扣儿并未试穿，她对古代的嫁衣没兴趣，虽然那秦嬷嬷一个劲儿说是请扬州最好的绣娘赶着绣的，用的是时下最贵的蜀锦，一尺锦一两金。
扣儿暗自咋舌，这柳家还真是富贵逼人！
窦珠儿在一旁妒忌得眼睛都红了。扣儿打发走了秦嬷嬷，对着那可怜兮兮的二十两银子唉声叹气，她的全部身家恐怕连秦嬷嬷头上的那副银锭头面都买不起。
一晃眼，九月二十八很快就到了。一大早，扣儿房间里就挤满了人。剥掉她平时穿的破旧葛衣，换上了料子华贵、绣工精美的大红嫁衣。柳府派来的几个仆妇丫鬟，给她涂脂抹粉，戴上点翠凤冠头面，也不及细看，就盖上喜帕，在鞭炮和鼓乐声中，被塞进了八抬大轿。
花轿被抬了起来。按当地习俗，新娘子是要哭嫁的，还有编好的《哭嫁词》：
“月亮弯弯照华堂，女儿开言叫爹娘。
父母养儿空指望，如似南柯梦一场。
一尺五寸把儿养，移干就湿苦非常。
劳心费力成虚恍，枉自爹娘苦一场。”
如果新娘上花轿不哭，会被邻里看作没有教养不知感恩，沦为全村的笑柄。秀水镇就有出嫁女不哭而遭母亲责打的事流传。
扣儿根本不惧，李腊梅现在哪里敢打她。她非但没有嚎啕大哭，还喜孜孜地哼着歌儿，无限欢欣，可算是离开了这偏僻荒凉的小山村。
扣儿把这当做是角色扮演的古代穿越游戏，牛背村好比这个游戏的新手村。而通往外面的那条碎石子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在此时的扣儿眼里，它就像一把可以打开门进入到下一个关卡的钥匙。
但她很快就意兴阑珊。古代的轿子实在颠得厉害，路途又漫长。昨晚窦家摆“梳头酒”闹了一夜没睡好，今晨又起得太早。轿子摇摇晃晃，一路上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大喇叭小唢呐，她不一会儿就感觉乏累，身子靠在轿壁上睡着了。
等她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吵醒，轿子已经停在了柳府大门口。
扣儿头上遮着喜帕，也看不到外面，被喜娘搀了出来。握着那喜娘的手，跟着她穿过铺了红色地毯的青砖甬道，走进了柳府外院的花厅，也就是现在的喜堂。
扣儿眼前，只有刺绣着鸳鸯图案的喜帕，大红的地毯，和自己穿着大红绣花鞋的脚。她被一个喜娘扶掖着，另一个喜娘按着头，糊里糊涂地和人拜了天地。
那柳少爷不是卧病不起么？也不知道和她拜堂的是谁，会不会是一只绑了大红喜绸的大公鸡？前世的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然后，她又被人扶着，穿过垂花门，走过曲折迂回的长廊，进了一座两进的偏僻小院，送入了一间布置喜庆、红烛高烧的屋子。
她被喜娘搀扶着坐下了，好半天也没人来揭盖头。
两个喜娘互相眨眨眼，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人来闹洞房，原本侍立在侧的丫鬟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极了，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见。
临上轿前，送亲的人们千叮咛万嘱咐，新娘子不许自己揭盖头，否则不吉利。扣儿管他吉利不吉利，她憋闷难受，便自己掀了那块红布，放在桌上。
她抬眼打量四周，古色古香，黄花梨嵌大理石圆桌，黄花梨雕花椅，还有个看上去就价钱不菲的翡翠屏风。多宝阁里堆金积玉，窗下设着宝相花抱月瓶，插着满满的金黄菊花。壁上挂着一幅唐朝的簪花仕女图。如果是真迹，堪称价值连城。
富丽堂皇，满目琳琅，这是柳少爷的卧室，也是他们的婚房，一派富贵温柔乡的气氛。
置身这样的屋子，若是个乡下村姑，一定会惊慌失措，自惭形秽的。扣儿却悠哉悠哉，把屋中陈设细细品味了一遍，正要转到屏风后面，廊下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她立刻盖上喜帕，正襟危坐。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她听见碗碟放在桌上的声音。
“少奶奶饿了吧？用些点心垫垫肚子。”那人小声说，语气轻柔，并不盛气凌人。
看着琉璃盘子里盛着的金黄色酥饼，扣儿确实饿了，早上只吃了两个糙面馍馍，捱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她伸手拿过一块酥饼，小口地吃起来。
见她举止斯文有礼，红色嫁衣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腕，虽然细瘦伶仃，但也白皙嫩滑，那人心中暗道：“这个偏远乡下的女子，并不像秦嬷嬷、缃云她们说的那么不堪。”
正想着，扣儿已经开口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兰香，是少爷房中的大丫鬟。”她小心翼翼地答。不管这人是怎么进的门，刚刚在满堂宾客注目下拜了天地，就是柳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虽然和她拜堂的是五小姐柳蕙娘。
何况，老爷还指望冲喜能让少爷好起来。
老爷自京城回来后，少爷病情缓解了几日，昨儿又突然病重昏迷不醒，药石无灵。
按着冲喜的规矩，新郎拜不了堂，可由新郎的妹妹代替。但送入洞房以后，五小姐便不能再替了。老爷再三嘱咐，今夜少爷若没有揭盖头，喝过合卺酒，不算礼成，清晖园的人，包括少奶奶在内，都不准入睡。
可是，新娘子候了一个下午，天都要黑了，少爷还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这冲喜真的有用吗？
如果冲喜没有用，这刚进门的少奶奶，恐怕命运多舛，终生难逃苦海……
思及至此，兰香不禁对面前的小女子心生怜悯。多狠心的爹娘，才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冲喜。唉，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吗？六岁就被卖进柳府当丫鬟，经了管事婆子多少打骂，大小主子们多少训斥，只一个不小心，就要罚跪打手板子。虽然现在算是熬出了头，做了少爷的大丫鬟，但也是成日提心吊胆，生怕少爷哪天真去了，落个被发卖的凄凉下场。
扣儿可不知这丫鬟闷声不响想了这么多，她实在饿狠了，把一盘子酥饼都吃光了。隔着喜帕，她舔掉嘴角的点心渣，意犹未尽地问：“府上的糕点真好吃，还有吗？”
兰香也顾不上伤感了，整个人目瞪口呆，少奶奶个子小小的，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胃口竟然这么大？府里的太太小姐们，哪个不是吃一块点心就说饱了，新奶奶可是一口气吃了七八块，而且还嫌不够。
眼前这种情形，新郎躺床上昏睡不醒，其他主子把她扔进洞房就不管了。她顶着块大红喜帕，交杯酒也没喝，居然吃得津津有味，可见是个心宽的……
“少奶奶稍候，奴婢再去厨房看看。”兰香说着，就要收拾桌上的盘子。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