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片桑叶

住在长安城外的百姓近日发现北郊的祭坛和亲蚕殿外围了一圈黄白相间的帐幕。这让本想早早一饱眼福的百姓们十分纳闷，偶尔有胆子大的会走到近处问把守的士兵打听：原来祭坛和大殿早已修整好，只等大典的前一日就会将幕布撤出。
敬候府的马车稳稳的停在祭坛帐外，裴月姚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帷帐内走去。熟门熟路，一看就能看出是常来的样子。
走了没几步，跟在身边的品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郡主，刚才奴婢在帐外看见一辆马车，瞧着那样子应该是宫里的。”
“大典在即，尚宫局时时来看来也是常事。”裴月姚道。
品伶点头称是，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只是不光是郡主，世子殿下也时常来北郊······。”
这话让裴月姚微微侧过脸。品伶对上她的眼神连忙将头低下，近乎耳语道：“世子虽说是皇帝的近臣，但亲蚕礼毕竟是内宫的事，自有尚宫局和内伺省督办。郡主也有太皇太后亲许料理的旨意。只是世子·····今日有大内的人在。”
这话表面上是担心元勋摊上个越权的名声，实际是担心裴月姚遭人非议她和元勋的关系。毕竟内宫的人个个都是嚼舌根的一把好手。没风尚起三层浪，这一旦被尚宫局的人看见了，回去能编排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再退一步讲，非议她和元勋的关系倒是其次，最怕的是因此导向敬候府和康亲王府。
裴月姚沉默了。元勋总来北郊到底是为谁她自己心知肚明，也不想辩解什么。可事关敬候府，她实在不能不在乎了。于是轻轻向品伶抬了抬手。品伶即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见正前方走来一队人，随即愣在原地。
走在最前的元浠弯起嘴角看向裴月姚。
“平阳郡主。”元浠笑道。
裴月姚和品伶连忙施礼：“参见公主。月姚不知公主来北郊，有不周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站在一旁的王司仪眉头轻微一簇。都说平阳郡主出了名的得体识礼，怎么今天说了这样的话：北郊祭坛又不是敬候府，周不周到是她平阳郡主能说的么？
不过元浠倒是没怎么听出来似的，上前抬手扶起裴月姚：“郡主这是哪的话。我今天来也是想着不能误了太皇太后的嘱托。王司仪还与我说过郡主时常来北郊督促，实在是费了不少心力。”
“公主要忙于内宫大小事务。平阳长居宫外，来去北郊若能免了公主奔波之苦也算帮了点忙，哪里算得上费心力。”
元浠正要说话看见平阳身后走来一个人，将原本的话咽下去：“原来是康亲王世子，这倒是稀客。”
话音刚落，裴月姚猛地转过头，红玉坠子轻打在颊边。一闪而过的慌乱后，裴月姚款款说道：“见过世子。”
身着雾色圆领长袍的元勋走上前，朝元浠与裴月姚拱手道：“参见公主。见过郡主。”
“世子有礼。我听说礼部与工部前几天刚来过北郊，已经回去复了御命。世子这次来是皇帝有什么其他的交代？”
“回公主的话，皇帝对大典十分重视，礼部与工部不敢怠慢，所以时时监督务必全力配合。”
元浠听罢一笑，颇有深意的看了元勋一眼：“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宫了。”
元勋和裴月姚连忙施礼：“恭送公主。”
走出帷帐上了马车，刚落坐的元浠突然转身看着王司仪说，眉梢轻微一挑：“世子辅佐陛下要时常陪伴在侧，现在还要花心思来督查北郊·····看来尚宫局平时还有不少大事要处理啊。”
王司仪听了这话急着说：“自打要举行亲蚕大点以来，尚宫局上下无不尽心尽力，每日记录按时呈给太皇太后和公主。还望公主明鉴······”
元浠笑着一挥手，打断对方的话：“司仪放心。尚宫局和司仪是否用心做事，来北郊一看便知。回宫后我一定会向太皇太后禀告，北郊一切妥当。”
“多谢公主。”王司仪连忙说道，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看元浠神色如常，顿了一顿又说“虽说大典要忙于大内和宗亲的事，不过····”
“宗亲？所有宗亲和朝臣的内眷一直有内伺省在处理，又要尚宫局做什么？”
“回公主的话。亲蚕礼所用的蚕都选自汝南青溟蚕，因为传说这种蚕是蚕母娘娘的化身。这样的蚕食用过的桑叶也被认为是有护佑作用的。而大典前所有的蚕都已经迁入蚕母殿供奉，桑叶更是受大典香火礼拜的加持，若放置于内宅更能保家宅平安繁盛。”王司仪认真解释“所以有不少宗亲贵眷都来尚宫局求几片桑叶，好拿回去供奉。”
“原来是这样。”元浠说道。
“是啊，尤其是今年的大典要按古制在北郊举行，这是预示天下太平繁荣的征兆，朝中亲贵对桑叶热情更胜以往。”
“没想到祭祀所用的桑叶还有这样的说法。”
王司仪看元浠颇感兴趣的样子，也觉得车内气氛轻松了不少，于是笑说：“不止如此，之前有大臣来求过桑叶带回家，之后家中生病卧床的高堂身体逐渐康复，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
“那还真是神了。”元浠若有所思的说道。
傍晚，禁苑。
元浠回宫后就立即更衣去向张太皇太后请安。在凤仪宫用过晚膳又说要陪祖母去禁苑散步，走了好一会张太皇太后才说要歇歇脚，这才坐到隐翠亭里。
亭子周围栽种了一圈翠竹，圆润的竹叶在略有暖意的光线中更显得娇翠可爱。
“皇祖母身体强健，孙女都差点跟不上您的步子呢。”元浠接过霏云递来的茶盏放到张太皇太后面前。
张太皇太后笑说：“尽贫嘴，正当年华的大姑娘还能比不上我一个老太婆。”
“当然比不上。孙女今天去了北郊祭坛，听尚宫局的司仪说了不少关于亲蚕大典的事。听了更觉得皇祖母懿德天下，再加上这太极宫的好风水，怎么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哦，哀家也很好奇，你跟皇祖母说说尚宫局都说了些什么。”
元浠于是将今日的见闻和王司仪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张太皇太后听。说到大臣高堂因为供奉桑叶康复的事情时，连一旁的霏云都不仅惊讶：“哎呀，竟有这样的事情。”最后，元浠说道：“普通官家要祈求皇室的福荫保佑自己亲眷。这不正是因为皇祖母慈爱后宫泽被天下，所以才能有蚕母降福啊。”
“公主说得不错。一定是这样的原因。”霏云附和道。
张太皇太后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格外惊讶的样子，全程低头不语。待二人说完了话，这才抬头微微叹了口气：“哀家突然想起了康亲王。他一直以来为陛下尽心，身体也拖垮了。”
沉沉暮色中，元浠看向张太皇太后，静静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张太皇太后略沉思随即说道：“蚕母降福是我东周的福气啊，这样的桑叶实则应该赐予我朝有功的亲眷宗室。既如此，元浠，你带着尚宫局的司仪再去请一次桑叶，务必亲自送进康亲王府，让他同沐蚕母恩德。”
“元浠遵旨。请皇祖母放心，元浠一定将桑叶好好安置在康亲王府。”
暮色尽，竹影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