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水龙头下水声哗啦啦地响，男女卫生间外有公用的洗手池，秦泠正小心地给他烫伤的手冲着水。
看着她又轻又柔的动作，陆照的心里像被棉花一样填塞得满满当当，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没人知道自己明白对她的心意后的纠结，他惶恐又胆怯，他怕自己表明了心意，吓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
重新回到饭桌上后，那个做错事了的服务员还待在桌边，面带着哀色，腰一直没挺起来过，秦泠的眸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收回目光冲她道：“已经没事了，你去忙吧。”
服务员还很年轻，听了这话眼泪差点掉出来，不住地说感谢的话。
菜陆续被端上来，饭才吃到一半，陆照烫伤的是右手，白中泛着一片刺目红色的手背亮在秦泠眼前，他用力捏着筷子想要夹菜。
秦泠连忙把他想吃的藕片夹进他碗中，拦住他抓筷子的手：“我来给你夹。”
陆照笑了下，露出颊边的酒窝来，他乖乖地捧着秦泠给他盛的汤来喝，又轻声问：“阿泠，刚才在想什么？”
秦泠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和崽崽说过年她不能陪着他了，没注意到陆照的称呼，听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开口：“在想过年的时候——”
意识到不对，秦泠闭着嘴不说了。
这才起了话头，她心里就涌起一阵懊恼，照照是为了她才从书里面出来的，在这个现实世界中没一个亲人，连过年这种阖家热闹的时候，她都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少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仍旧温声问道：“过年怎么了？”
说着，他的眼睛又亮亮的，有些高兴：“有回我听见班上的人说这里有座景阳山，风景可好了，不然过年后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秦泠喜欢宅着不动，不喜欢爬山这种累人的运动，但见着陆照这样高兴，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好，过完年我们去各处走走。”
听了她的保证，陆照更开心了，眼睛里的光亮得惊人，唇边的笑意也一直没断过。
四舍五入，相当于他在和阿泠约会了！
……
除夕当晚，秦泠带着陆照去了杨瑛常住的小区，小区里面的住户大多是有钱的人家，安保措施做得好，秦泠坐在出租车上瞧着前面有人被拦下，正准备下车给杨瑛打个电话。
可关上车门一扭头，就瞧见了大门处正在冲她招手的杨瑛。
秦泠愣了下，还没拉着陆照过去，就见杨瑛已经快步过来了，她没像从前那样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及膝羽绒服不说，就连脸上的妆容都全部卸掉了，凑得近了，秦泠还能看到她眼底下面隐隐的青色，还有眼角处的细纹，无一不在诉说着眼前这个人和平时的不一样。
“这是照照吧？”
杨瑛一眼就瞧见了秦泠旁边的陆照，少年比女儿高了一个头，身姿挺拔长得俊俏，眉宇间都带着无害的温和。
杨瑛立马反应过来，笑着冲人问道，她到底是浸淫职场多年，惯会识人眼色。
这个少年对秦泠来说，是个不一般的存在。
陆照在昨天就被秦泠告知了，要带他来杨瑛这儿吃年夜饭，所以这时候被杨瑛亲昵地叫着，也没有过分地好奇，温和的笑意散了开来：“杨阿姨好。”
杨瑛从他这个笑里就看出了他虽然温然有礼，但实质上和自己这个女儿一样，骨子里都对她透露着疏离和客套。
杨瑛没有计较这个，领着两人往小区里走，路过保安亭时，还被人唤了声：“杨女士，这是你女儿吧？长得可真好看，和你一模一样嘞！”
杨瑛和他寒暄了几句，怕秦泠被外面的风冷着，连忙就带着人匆忙地往楼层里赶。
秦泠目光岔了岔，看向身边不再说话的女人。
刚才她和那保安说话时，面上带着的笑意不似以往挂在脸上的公式化，反而像是她小学时在学校门口，看到接孩子的年轻母亲的脸上所拥有的笑容。
今天她的穿着也是，整个人都带了股子人烟味，再没有了办公室职场精英的雷厉风行，一切似乎都步调缓慢了下来，就和她小时候做过的梦一样，那样平静又柔和。
察觉到秦泠的目光，杨瑛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说：“你喜欢这衣服？前几天逛商场买的，还买了一件粉色的，你要是喜欢——”
忽然的，她的话就顿住了，不再说了。
其实母女两人也不是很久很久没见过，高三的时候她怕突然过去，惹得秦泠不高兴而学习落下来，每回出差回来杨瑛都要偷偷去学校附近来看看她。
后来高考过后，杨瑛找上来见了秦泠一面，她特地去挑了好多衣服，还记得小时候女儿才和个糯米团子小似的，她就喜欢粉色，可那天秦泠见了她眼里只有厌恶，把杨瑛想要拿出来给她比划比划的衣服扔到了地上，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候，秦泠还穿着高中的校服，衣服宽大臃肿，挂在她身上被风吹得孤零零的。
杨瑛看着她背着书包一个人走远，眼泪掉下来，那一年她才知道，自己在公司有多优秀耀眼，她当这个母亲就当得有多失败。
秦泠看她忽然不说了，想了下，也记起了这件事。
那时候她的暴食症才好没多久，还在接受心理医生的调理，陡然一见到这个多年都不管过自己的人，突然间就跑过来给她买了衣服，她只觉得杨瑛是没安什么好心，一下子冲动得就把那件衣服摔在了地上。
之后，她甚至还在恶毒猜测着，杨瑛是不是见她高考完了，能上大学了，有利可图了这才突然过来讨好……
现在……秦泠瞥了女人突然红了的眼眶，她抿了下唇没说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能当时是她错怪了……但谁让杨瑛这么多年了，等她长大了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还需要母爱呢？
陆照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转变，瞧着秦泠不说话，他就悄悄地伸出手指头，勾了勾少女的指弯，秦泠没反应过来，和以前一样下意识地就顺势拉起了他的手。
牵手成功的陆照登时悄悄地笑弯了眸子，宛如一只偷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