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呼唤

中秋佳节将至，于拾杰的母亲交代他要给岳父岳母送月饼。这天，拾杰吃过午饭后，到某个知名酒楼买了五仁火腿莲蓉月饼，准备下班后前往丁家送饼。丁秀湘和拾杰的母亲也将在这日的午后时分抵达秀湘娘家，探望刚被确定怀了第三胎的大姐，于佩柔。
拾杰将月饼搁置一旁，正准备处理办公桌上的文件，视线却落在摆在桌上的个人照上。那是两年前还在英国时拍的户外照。拾杰看着自己的单人照，竟萌起了个想法。或许他也该在桌上摆放和秀湘的合照。不过，细想之下，两人只在结婚时拍过合照而且两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拾杰甚至认为结婚时的照片没一张是好看的。偏偏他母亲竟替他们把某张合照镶了起来挂在拾杰卧房中。当时，拾杰虽看那被挂在墙上的照片不顺眼却也不好把它取下。
拾杰可不想在办公桌上也摆着两张苦瓜脸的照片。还是等日后有机会照张两人都能笑着面对照相机的合照，再把照片摆在办公桌上。他还要把家中墙上挂着的那张也给换下来。
拾杰拿起文件才看了第一段，拾杰的父亲连门也没敲便进入拾杰的办公室，一入内便很块地将门关上。拾杰见他父亲这般行为，心中有种不祥的感觉。
“你母亲和秀湘被绑架了。她们在前去丁家的路上被人抓走的。刚接到绑匪的电话要我们明天交出三万赎金。亲家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在等着你母亲和秀湘前去探望你大姐。你马上去丁家告知他们你母亲和秀湘出事了。我现在赶去银行看能挪出多少现钱。”
拾杰望着父亲，一脸呆滞没有反应。心里只有个念头，眼前焦虑的父亲和耳里听到的坏消息一定是虚幻的。
父亲摇晃着他的肩膀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父亲的命令明确，手掌的处碰实在，刚才那自我欺骗的念头经不起震荡而随即破灭了。拾杰知道这是真实的。
隔天，在绑匪指定由一名女性亲信前往交赎金的情况下，二姐，于彩柔，将赎金带往绑匪所指定的地点。
于佩柔和丈夫还有秀湘父母一早便来到于家和拾杰一家子焦虑地等待着秀湘和拾杰母亲平安归来。可是回来的却只有一人。绑匪临时反悔，要在收到另一笔三万赎金后才肯释放丁秀湘。
拾杰坐在书桌前对着秀湘常坐的椅子发呆。母亲虽已安然归来，可是却不意味着拾杰心中的忧虑能或多或少被减轻。忧心、牵挂和不安因秀湘仍在绑匪手里依旧沉重地压在拾杰的心头上。
一阵门把被扭转而传出的声响令拾杰在刹时间产生错觉，以为是秀湘一如往常的在晚饭后给他送来水果或甜汤。进入书房的是拾杰的母亲。
“这是你最喜欢的芋泥。我叫老杨给你买来的。你没吃晚饭，这个你就多少吃两口吧。我知道，这次我和秀湘同时被绑走，在所有人当中你是最受影响的一个。那些人要的是钱，不会伤害秀湘的。吃点东西，回房休息。明天一觉醒来就是秀湘回来的日子。”
劫后余生，惊魂未完全平定的于太太，心系儿子，亲自给拾杰送来甜品。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儿子那明显憔悴的面容，令母亲非常心疼和不舍。
拾杰回到房中把挂在墙上的照片拿下，将相框靠在梳妆台镜子上。看着照片，拾杰拿定主意，待这事件平息后就带秀湘到相馆去拍合照。那一定会是他生平笑得最灿烂的照片。这时，拾杰留意到梳妆台上所摆放的瓶瓶罐罐当中，有两罐正是上次秀湘要他剪下的美容霜广告中的产品。这美容霜是在剪下广告之前还是之后出现在梳妆台上，拾杰没有答案。这梳妆台是为了新娘子而添置的，拾杰虽天天出入房间却不曾仔细看过这梳妆台，更不会留意这台上摆放了些什么。其实，何止只是梳妆台，原本连新娘子本人拾杰都不想放入眼里，可是人终非草木。
母亲说的对，只要能合上眼入睡，再睁开眼时就是秀湘归来的日子。拾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照片，怀着期待又疲惫的心灵走进了梦乡。拾杰梦里的情景是美好的，秀湘安然无恙地回到于家，笑脸盈盈的向他迎面走来。。。。。。
翌日，仍是于彩柔前往另一处地点交赎金。人是放了，不过秀湘已失去意识，送往医院后，宣告不治，死因是中毒而亡。
认领秀湘遗体时，一同前往的家人在见了秀湘后，无一不落泪哭泣。只有拾杰的脸上没有眼泪的踪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秀湘那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脸庞，期盼着秀湘会睁开双眼，如往常那样瞪他一眼，然后神情得意，语带讽刺却又流露出些许俏皮地说：“我是诈死的！很失望吧？你巴不得我消失，我偏不！”
当初，拾杰心不甘情不愿地依从了父亲的安排，将丁秀湘娶进门。丁秀湘，对拾杰而言是一个他没有预计接纳入他的生命版图的外来者。可是她却从天而降，落入拾杰的生命里还很不客气地霸占了一方之地。如今秀湘从他的生命中毫无预警的撤离了，可是她的离去不是腾出了被占据的空间，而是留下了个空，一个见不着底，永远无法被填补的空。
拾杰又来到梳妆台前，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连拾杰本人都不认得的脸孔，这脸孔上映着这三日以来的折腾和秀湘离去的噩耗。已经连续三个晚上，秀湘没有出现在镜子里了，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再出现了。拾杰把目光从镜子移开，看到了梳妆台的抽屉把手。他伸出手去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两个首饰盒还有一册本子。拾杰拿出本子，翻开来看，原来这就是秀湘所说的日记。
秀湘并非有绘画天赋，很多时候都是画了擦，擦了又画。也不是完全没有文字。至少，每页都清楚写上日子。画的东西都是物品，不过也常画一个女子，或笑着或愁着，应该是在画她自己，记录着当日的心情。拾杰翻至一页画着一个面带愁容的新娘子，只有新娘没有新郎。日期是他们俩的结婚日。再翻，画的是一碗汤水，汤水里有颗粒状的东西。拾杰明白那是一碗绿豆汤。那碗的下方明确写着：“你不吃，我吃！”
下来几页有绘图也有剪报，当中有几则是拾杰帮秀湘剪下的，其余应该是二姐，彩柔剪的。某页剪报之后，是贴着两张电影院票根的页面，日期便是参加朋友喜宴的日子。那日，两人进场入座后，秀湘向拾杰要了票根，原来票根也和剪报一样收在日记里。来到下一页，日期依旧是喜宴的日子。这回，画了两本书，第一本稍大，封面上写了个“书”，书本的下方写了“3本”。较小的那一本写了“小书”二字，下方写了“4本”。
拾杰翻过这一页，这次看到的是一女生和一男生。这是秀湘头一次在日记里画了于拾杰。女生的左脚被包扎，男生则是右手臂被包了扎。女生的脸上有个很灿烂的笑容。拾杰见了，不由自主地也回应了个微笑，不过这微笑是颤抖着的。
那天下午的行程都是拾杰特地为秀湘安排的。虽然间中带秀湘去吃奶油蛋糕是存心戏弄秀湘，不过上书店和看电影都是配合秀湘而决定的。拾杰知道该书店售卖了不少适合秀湘学习的儿童书籍，还有秀湘一定会感兴趣的电影小书。所看的那部电影的题材并不是拾杰所感兴趣的，而是拾杰晓得那电影的女主角是秀湘所崇拜的。拾杰乐得在日常里戏弄秀湘，惹她不悦，不过也很是愿意为秀湘做些什么让她开心。秀湘高兴，拾杰也随之高兴。
拾杰再看看秀湘画笔下的他。脸上带着一个看起来很谨慎的微笑。不过，仔细瞧，那脸上的嘴形原本是一条横直线。不知何时被改成了一个微笑。拾杰所期待的两人都展露笑颜的“合照”来不及出现在相框中，却已经是在秀湘的日记里。
从早上就潜伏于表面之下的情绪，终于以泪水的形式涌现。
“秀湘。。。秀湘。丁秀湘！”
于拾杰对丁秀湘的首次呼唤，在撕心裂肺的哀痛中就此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