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知

杭州的三月，天气依旧带了些冷意，然而却丝毫挡不住大姑娘小媳妇们去往桃花庵的脚步，三月桃花开，未成婚的求姻缘，已成婚的求和乐，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无人发现一缕粉色的烟气附着到了一棵开的正盛的桃树上，静缘师太嘴角微扬看着来上香的人，还是和往年一样多啊，静缘师太的笑意突然凝固在了嘴角，只见一道士模样的青年翻墙而入，左右环顾一圈后对着一棵桃树挥出一掌，算不得粗壮的树干应声而断，一簇火苗在静缘师太的眼中燃起，道士？来拆台的？却见那道士在一片惊呼声中又跃墙而去，静缘师太撸袖子的手顿了顿，顺势一滑理了理衣袖。
“哎，王姑娘，你今年又来求姻缘啊？”
暗香酒坊是杭州城有名的大酒坊，酒坊铺子几乎遍布杭州，三月十五是今年第一批桃花酿出售的日子，各家铺子天刚亮便已经开始忙碌了，和铺子前面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空无一人的后巷，因此并无人看到一粉衣女子携着片片桃花落在铺子后巷中。女子衣衫发丝均有些凌乱，眼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  “刚下山的小道士就想抓到你桃花娘娘我？要不是本娘娘刚化形法力还不稳定，定将你脱光了挂在树上！咦？什么东西好香？香味还有些熟悉。”
至于一只刚化形的桃花妖为何自称娘娘？因为山神爷爷讲过，在他一个同僚的地盘上有一块石头化形后自称石矶娘娘，还有只狐狸化形了叫做妲己娘娘，都是很厉害的妖物，由此可见，娘娘都是很厉害的，她便想着，自己化形后也要叫“娘娘”。
“这是什么？好香啊！”
暗香酒坊少东家方知瑾闻言回头一愣，只觉满城桃花都因眼前的女子绽放，对上女子询问的眼神方回过神来道：“这是桃花酿，适合女子喝的果酿，不醉人，姑娘要买点吗？”
桃花做的啊，难怪香味这么熟悉，好想尝尝，可是...
“我没银子，可以用别的东西换吗？”
方知瑾看着女子无措的样子笑了笑，温声道：“无妨，姑娘若喜欢，在下可以送一些与姑娘免费尝尝。”
嗯？不收钱？好人啊！道了谢，心满意足喝完一壶后眯了眯眼，原来同类的味道这么好，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等到眼前的女子已经走出铺子后，盯着酒杯发呆的方知瑾猛然一惊，忙追出门去...
“姑娘，姑娘请留步”，待前面的女子回过头来方知瑾才继续道：“方才想起姑娘身无分文，独自一人在外面恐怕多有不便，不知姑娘是否有落脚的地方？”
“唔...应该是没有的。”
“不知姑娘芳名，如若姑娘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小住几日再做打算.”
“我叫陶亦欢”，陶亦欢顿了顿，桃花娘娘是称号，要低调，不能说“我是出来游历的，可能要住的比较久。”
方知瑾注意到了陶亦欢的停顿，以为是她不好意思打扰那么久，忙笑着道;“无妨，姑娘只管住下就好。”
陶亦欢在心里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好人...
方府门前，方知瑾叮嘱陶亦欢道：“家中除了我就只有我父母和为数不多的仆从，父亲出门巡视各处庄子去了，就只母亲在家，姑娘不必拘谨，家母性格温和，很好相处。”
陶亦欢欢快的点着头正要开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妖孽，休要伤人！”
陶亦欢闻言回头瞪大了眼睛，妖孽？伤人？谁？她吗？没有啊！
方知瑾见陶亦欢愣在那里，立马上前一步将他眼中受了惊吓的姑娘护在身后，对着眼前道士打扮的青年厉声道：“哪里来的假道士，在这儿信口雌黄！”
道士打扮的青年压下怒火拱手道：“贫道陆清阳，道家嫡传弟子，阁下身边的女子是妖，切莫被她蛊惑！”
陶亦欢又惊了，这道士怎么这样？说她是妖吓着别人怎么办？山神爷爷说过，世间的凡人大多都怕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妖，因此，在对上方知瑾打量的眼神时陶亦欢果断摇了摇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方知瑾见对方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也恼了，喝了声妖言惑众提拳便打了上去，话说方家祖上曾是做镖局买卖的，一直到了方知瑾的爹方显威那一辈便长歪了，且歪的不是一点半点，方显威从小对酿酒颇有心得，等到方显威接管家业时大手一挥，关了镖局酿起了酒，气的方老爷子提刀追了方显威两条街，最终妥协了，酿酒也好，至少到老了不会带着一身伤病，虽然改行了，但是家传的功夫不能丢，儿子不争气不是还有孙子嘛，回到眼前，陆清阳和方知瑾一来一往打的不可开交，方知瑾出手不留余地，陆清阳要顾及着不能伤及无辜，最后的结果就是陆清阳被五花大绑扔进了柴房...
门前的动静惊动了方夫人，方知瑾带着陶亦欢行至中庭便看到自家母亲急步走来，方知瑾赶忙上前扶住母亲温声劝慰：“母亲莫慌，我们进屋说。”
花厅中，方知瑾讲完了前因后果指着陶亦欢对方夫人道：“母亲你看，陶姑娘天真无邪，哪里像妖物了？”
方夫人望着陶亦欢点了点头，确实好看，是那种温和的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说是妖却更像是仙，“可是那道士为何非要说陶姑娘是妖呢？”
陶亦欢理所当然：“因为我好看啊。”
方夫人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这姑娘可真有趣，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姑娘被人那样污蔑方夫人又有些生气：“这世道，连道士都这么不正经！”
不正经的道士陆清阳在柴房呆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见到了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陶亦欢手拿一根树枝戳了戳他：“你不能因为我长的好看就紧追着我不放啊，世界上那么多妖呢，你追着我不放算怎么回事？”
这回换陆清阳呆住了，现在的妖都这么不要脸了吗？陶亦欢的说教还在继续：“我知道你们道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是你捉妖也要分好妖和坏妖啊，像我这种的就属于好妖，从不伤人，以天地灵气修炼，以后是要位列仙班的，你如果再乱捉好妖我就替天行道，把你脱光了挂在树上，但是你如果好好修炼等我成仙了会指点你的，以后我们说不定就是同僚了。”
陶亦欢对自己的恩威并施很满意，陆清阳自由了，也怀疑人生了，修道之路任重而道远，师父诚不欺我...
在方府住了半月，陶亦欢对府里最熟的人是方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采青，原因无他，每天早上陶亦欢刚起床不久采青便会来请她和方夫人一起出去逛街，陶亦欢在心里给方夫人戳了个好人章，方夫人定是想着她第一次来杭州要带她去各处看看，果然，好人的母亲也是好人，然而方夫人看着对什么都好奇的陶亦欢微微点了点头，这姑娘不仅长的好看，而且单纯活泼，她还放了那个不正经的道士，由此可以看出是个善良且心胸宽阔的姑娘，嗯，做儿媳妇正好。
正在收妖的陆清阳突然打了个喷嚏，嗯？没着凉啊，谁在骂他？“妖孽！还想逃！”
这边方夫人想着想着又默默叹了口气，前日问过陶亦欢的家人，想到小姑娘迟疑了会儿告诉她，她没有父母，从小跟着爷爷住在山里，看着陶亦欢的眼神越发怜爱，等小姑娘成了她儿媳妇她定要加倍对她好。
街边的酒楼二楼雅间里，方知瑾正和发小赵岚谈论着来年的春闱，赵岚端着酒杯小酌一口望着窗外的大街道：“我明年下场，今年下半年就得往京里赶，真不想去啊，欸？你娘在逛街，你娘身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你上次带回去的那个吧？长的还真漂亮，你娘这是准备让她做你媳妇儿了？”
方知瑾看着母亲身边言笑晏晏的姑娘轻轻“嗯”了一声。
赵岚不禁好奇：“以前你娘和你说这事儿的时候你都不同意，这次怎么就同意了？因为这姑娘好看？啧啧...没想到你是这么肤浅的人。”话音刚落，迎面一颗花生米砸了过来，赵岚笑着偏头躲开。
方知瑾也没有继续砸他的打算，擦了擦手指上沾的盐：“起初让她住到我家只是怕她孤身一人在外被人欺负，现在嘛，她这么单纯的姑娘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怕她被别人骗了还帮别人数钱，还是我养着吧。”
四月底，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日陶亦欢陪着方夫人去了趟桃花庵，回城的马车上方夫人心情很好的拉着陶亦欢道：“亦欢呐，过几天知瑾他爹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不要紧张，知瑾他爹是个好脾气的。”
陶亦欢乖巧的点了点头，方夫人心情更好了，这儿媳妇，越看越顺眼，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府中，因为方府收到了一封勒索信，方显威回程的路上被山贼绑架了!
方知瑾安慰着泪眼涟涟的母亲：“您莫急，山贼绑人左不过是要些银两，花钱消灾，父亲的安危最重要。”
方夫人捏着手帕瞪了方知瑾一眼：“混小子，我是心疼那点银子吗？只要你爹没事，就算倾家荡产又如何？只是不知道你爹有没有受苦，那些山贼下手都没个轻重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你爹一日不回来，我这心呐...”
看着方夫人夺眶而出的泪水，陶亦欢坐不住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伯母您别哭，我去把伯父救回来，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用不了一天的。”
方知瑾闻言赶忙拉住欲转身而去的陶亦欢：“你别冲动，你一个女子，就算功夫再高也无法只身一人从山贼手中救人的，他们不过是要钱，给他们就是。”
陶亦欢看着方夫人红红的双眼急了：“你去赎人也要好多天呢，你忍心看伯母每天这么难过吗？你放心，我是妖，定能把伯父救回来。”
趁着方知瑾愣神的一瞬间陶亦欢抽出手腕化作一缕粉色的烟雾不见了，只余下片片花瓣，手中一空，方知瑾回过神来看着愣在那里的母亲赶忙过去安抚：“母亲您别怕，亦欢那样的肯定是个好妖，您看她到我们家这么久也没害过人，而且她现在去救父亲了，您...”
方夫人缓缓回过神打断方知瑾的话：“我儿媳妇是妖？”
方知瑾：...原来母亲的接受能力这么强。
在母子两人丝毫不担心的氛围中，方显威...被绑回来了，对，都没看错，是被树藤绑着回来的，好脾气的方显威脸色已经黑了，在山贼窝里都没被绑，回家反倒被绑起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陶亦欢看着母子两人错愕的神色忙解释：“伯父不跟我走，我没办法。”这绑人的方法还是方知瑾绑陆清阳的时候陶亦欢跟着学的，别说，还真好用。闻言方显威的脸色更黑了，一个明显不是人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跟她走你跟吗?
方夫人拉着刚被松绑的丈夫进里间说话去了，花厅里顿时只剩下方知瑾与陶亦欢两人，陶亦欢踌躇着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山神爷爷说你们凡人都怕妖，我怕吓着你。”
听了陶亦欢的解释方知瑾哭笑不得，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陶亦欢的脑袋：“无妨。”这么单纯的妖很容易被人骗了，还是自己养着吧。陶亦欢莫名的安心了，她想方知瑾应该不会怪她了吧，这种小心翼翼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里间方显威听方夫人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救自己的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只说了句：“儿媳妇绑人的手法挺专业。”
等到夫妻两人从里间出来，方显威的脸色也没那么差了，什么？你说儿媳妇是妖？妖又怎么了？方家世代走南闯北，离奇的事情见过的还少？他爹就跟他讲过，当初他爹亲眼见过一个叫宁采臣的和一只女鬼在一起了，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还接触到了，咦？这莫名的优越感是怎么回事？
方显威轻咳了两声掩饰内心的小激动：“嗯...亦欢呐，听说你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哪座山啊？”
陶亦欢规规矩矩道：“南月山，”顿了顿忙解释：“我们山上的妖都是好妖，山神爷爷不许我们害人，山神爷爷说我们以后是要成仙的，比如我，我以后是要成花仙的，然后接管三月花神的位置。”
方夫人在一旁静静听着，嗯，跟着神仙修炼的铁定坏不了，嗯？成仙？那可不行！
“亦欢，你下山历练怎么就找到知瑾了呢？是前世知瑾救过你你来报恩的？”
陶亦欢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大抵不是的，在知瑾的前世我还是一颗桃树，在南月山修炼的时候也没遇到过火灾，是不需要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