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女报恩

初春午后，暖阳斜照残街，夏侯瑾乘马车经过玉楼，那里已改作小吃馆，名唤“江左风味”。客已满座，香味既已入鼻，夏侯瑾行动不便，便让马夫去店里买碗汤圆，顺便观察店家是何来历。
马夫回来后，只道是个妇人，三十出头，身穿绫罗锦缎，模样漂亮却不艳丽，孤身一人不见其伴侣。
而后，白银“公子”自店里出来，偶然瞥见夏侯瑾，主动上前招呼道：
“原是夏侯郎主啊，许久未见，瞧您这脸色，苍白如雪，莫不是似锦前程不如你意么？”
山思缘话中有话夏侯瑾岂会不知，不发一语放下车帘，默然离去。早些时候他佯装投靠赵王，后赵王篡位后意欲提拔他，他不好推辞，便自折一腿卧床婉拒。在家中养了小两个月，早已待腻，本是出门散心，未曾想街上已是这般萧条光景。
入夜，山思缘梳洗后被哀呼惊醒，忙下床着夜行衣，闻声而去。乃是金谷园方向，火光星星点点，乃是孙秀带兵乘夜围了金谷。石大郎主位于危楼之上，呆若木鸡，孙秀仅挨着扶栏脸朝下看，仅花楼女宋祎守着绿珠带血残躯，哽咽跪请道：
“绿珠夫人于小女有恩，今其不慎坠楼，香消玉殒，小女斗胆恳求孙大郎主，容许小女将绿珠夫人带去荒山孤柳之下安葬。”
砰砰砰三个响头过，宋祎额头已破，鲜血溢流，令人不觉心疼。孙秀亦不想为难如此美人，人既已死，葬于何地他何必为难，便许了宋祎。
宋祎命小厮将绿珠抬出金谷园后，孙秀对石崇说道：
“本官讨要绿珠你不给，还以情谊之名逼她坠楼。你既心中有她，何不随他而去？”
石崇缓缓回神，道：
“绿珠坠楼并非我意，我心大悲，难堪其痛。然咄咄逼人者乃是孙大郎主，我石崇何其无辜？绿珠又何其无辜？可自古只有夫唱妇随，哪有夫唱妇随？你要我死，我偏不死。我偏要活着，守着金谷园，这园中玉石财富，你休想拿走！我便是一把火毁了，也绝不留给你！你若想强抢，便是天下悠悠之口咒骂的强盗！”
“强盗？看来石大官人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金谷园中的宝贝不也是抢来的吗？孙秀哪里比得上石大官人，我只敢夜里偷偷造访，石大官人却是不分昼夜，光明正大地抢！为官却做贼，劫杀富商，今日之景是报应来了，老天要我孙秀收你啊！”
然孙秀终究没敢就此杀了石崇，很快便离开了。石崇捂着老脸，边哭边念“报应啊”。
这边，山思缘发现孙秀反悔，派人去追宋祎，便暗中尾随孙秀的人，乘他们毫无防备时偷袭，将他们悉数打晕，而后才只身去找宋祎。
宋祎以为她是坏人，连忙掏出身上积蓄，道：
“壮士还请手下留情，若嫌不够，小女再去房中取。”
山思缘不想过多解释，以免节外生枝，转身藏身暗处，正好防范孙秀的人。
宋祎将绿珠带回花楼后，含泪为绿珠梳洗、装扮，最后又着孝服，将绿珠送去荒山孤柳之下，待小厮挖坑后将小厮遣散，亲手捧土安葬。回忆往昔，泪珠簌簌而落。
“我欲唤你师父，你偏要我唤你姐姐。那日闲游至此，你心中感伤，只道红珠不见，世间仅有绿珠，如这孤柳，弱而随风，无依无靠，愿葬身于此，与孤柳为伴，也算就此终了。我欲以我身献与那孙贼，换你安康，可我有美貌，却没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入不了孙贼的眼。今你既已去，妹妹我孤身一人，活着也当受累，不如黄泉之下有个伴儿，才是解脱啊。”
眼看宋祎拔出匕首欲自尽，山思缘连忙现身阻止。
宋祎泪眼中全是悲情，道：
“壮士为何不肯随我意？莫不是石大官人心中不甘，逼死姐姐后还要妹妹前去伺候么？”
眼前女子年纪不大却熟谙世故，情绪失控时也能猜中孙秀心思，实在不易山思缘心中怜惜，正要出声安慰表明心意时，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所绕。宋祎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山思缘便趁此机会将她打晕带至草丘后藏了起来。
风中有淡香，似曾相识，定有蹊跷。
不久，雾浓如云坠，红影踏雾而来，至坟前妙手一挥土里的死人便自己钻了出来，慢慢悬于空中，绿色玛瑙闪闪发光。来人将红玛瑙抛入空中，红玛瑙主动亲近绿玛瑙，两光混合，先为黄色，后慢慢褪色为白色珠光，如月光倾泻，又似薄衣袅袅一层。
已死绿珠于珠光中蜕变，血色复现，缓缓睁眼，后跪于红衣女身前，敬声道：
“殿下恕罪，巫月来迟了——”
“既已苏醒，前尘往事便忘了吧。随我回鬼市，正好有个事需要你去办。”红衣女柔声说道。
“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绿珠说道。
红衣女带走自称巫月的绿珠后，山思缘才自草丘后出，心中震撼不已。红衣女便是云楼之主，难怪会有股似曾相识的淡香啊！巫月乃是六巫之一，相传乃是尸姬麾下的最忠心的巫神。她既听从云楼之住差遣，想必云楼之主便是尸姬。难怪她为人时会天生鬼眼，能见鬼魅，如此稀奇。哪是天生鬼眼，而是天生神眼。无知凡人，竟听心妖道之言，将她扔去饿狼谷喂养饿狼。
宋祎仍未醒，山思缘担心她回花楼孙秀还会继续为难她，便连夜将其送去夏侯瑾的住处。
“绿珠夫人何其无辜啊——”夏侯瑾听见绿珠已死，面露悲情，道，“石大官人的罪，不该她来担。”
“石崇确实混账，然绿珠终究承了他的情，这是绿珠的选择，人既已死，夏侯郎主还是想开些吧。”山思缘说道，“这女子跟绿珠一样，有情有义，若为孙秀所害也太可惜了。夏侯郎主可尽心护她，他日必有所报。”
夏侯瑾心中感慨，如何朝局动荡，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亦自身难保，只怕辜负了山思缘，只道：
“若有朝一日夏侯步入绝境，还望山家女郎出手搭救她才是。”
山思缘没有回答，转身离去。此时天已大亮，百姓却是更加不安焦躁，有传闻四王齐聚，正在北上讨伐当今陛下。
对此，山思缘丝毫不觉得意外。司马伦既然敢篡位，公开撕破脸，不顾道德伦理及天地良心，其它皇室子弟如何能不效仿？
只是苦了黎明百姓了，或许她可以乘赵王势弱时除去王振，重挫权门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