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献祭

枯叶入残昏，此刻正是深秋。
窗外夕阳西下，窗内站着一位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年，于寝室当中负手而立，目光迷茫。
他，李克正，血瞳术家族的继承者，修真界的珍宝，被无数凡人视为神明的存在。然而，他自己也只是个凡人。
意识到自己只是凡人这件事，却是在一个月前。当他被一个人骂作畜生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有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从出生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与众不同，他生来就是背负捍卫家族、捍卫城池、甚至将来要捍卫修真界的责任，为了这沉重的责任，所有人甘心成为他的祭品。
而他也从心眼里相信，自己吃掉那些人，是为了正义，为了平定战乱。所以他不会有丝毫的负罪感。
然而，此刻这个想法却有了一丝动摇。
“呃！”
体内的血液忽然翻腾起来，全身躁动不已，痛苦不堪，将李克正的脸折磨成苍白之色。
这是血瞳术又发作了，每次都是一场煎熬，每次都如同身处炼狱之中，必须要吃人才能缓解。
吱呀……
屋子的门如期而至地开了，门口进来一个身子骨弱小的少女，双手握在腹前，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后面有两个修真者瞅了里面一眼，就准备关门了。
砰！
门重重的扣上，在这安静的空气里仿佛震耳欲聋，吓得少女连忙转身看去，当看到门已经合上时，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绝望。
但很快，少女就蹙眉咬牙，强行将那丝绝望驱散，来到李克正面前跪下，哆哆嗦嗦地说道：“民女…民女刘香叩见忠义大人…如此冒犯地进来，打扰到大人，还请大人恕罪！此刻是大人神血更易之时，也正是民女代表刘氏一家来此献血之荣，能为忠义大人献身，民女…民女深感荣幸！”
最后一句话，她是闭上眼睛喊出来的，甚至连头也抬起来了。
“荣幸…？”李克正阴沉的脸打量着对方，“既然是荣幸，为何身体上却表现得如此抗拒？为何让我感觉到你在害怕？”
“呃？”刘香倒吸了一口凉气，万般自责自己居然抬头起来了，连忙叩首三声，“还请忠义大人恕罪！”
“你根本不觉得这是荣幸，对么？”李克正逼问道。
刘香的喉咙哽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反驳，很想说一些话来打消对方的疑虑，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根本动弹不得。
“看你的身子骨这么弱小，手上似乎还有些瘀青，我猜，你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吧。是不是刘家挑出来看不顺眼的嫌弃丫头，丢来给我了呢？”李克正句句攻心，一步一步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完全不是！”一提到家族，刘香马上激动起来，“我是为了刘家、以及凡人的安宁，才自愿献身于此！”
“为了刘家…”李克正附下身来，用手指托住刘香的下巴，轻抬起来，与之对视。后者顿时惊恐不已。
“一个整日欺凌于你，打骂于你的刘家，值得你用命守卫他们的安宁？”李克正道。
刘香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而且再告诉你件事，我不过……”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夜里谢文对他的破口大骂，“我不过是个畜生。你不是献身于忠义大人，而是要被一个畜生吃掉了。被畜生吃掉能拯救你的家族么？你的一条烂命已经廉价到此了么？”
此刻的刘香百感交集。恐惧、屈辱、悔恨都有，但其中最强烈的一种情绪，却是愤怒。在对方说出这番话后，她再也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怒目而视：“这就是忠义大人的本性？杀人之前，还要折磨一番？是，你说的没错，我根本不愿来此，也不想为了刘家而死，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早已厌倦这个世界，早已想逃离人间，早已…早就不想活了！”
“现在有人告诉我，能够献身忠义大人，是一件光荣的事，这是我一生不敢奢望的事。所以我自愿前来，不是为了刘家，只是为了我自己。”
“但我没想到，所谓的忠义大人也不过是个恶人。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这辈子，活着，不也是受罪么？”
她终于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身上只有愤怒，对整个世界的愤怒。
“你这种人，没资格成为我的祭品。”李克正脸色苍白，微微喘着气，吃力地说道，然后移开了房里的床，床底下有个暗门，打开之后，能够看到里面似乎是条暗道。
“夜虚观真是心细，害怕我会遭不测，所以在此修了一个暗道，以防万一我逃生之用。”
刘香整个人傻了一会。
“你是要放我走？”她不敢相信地问。
“放你走？”李克正冷笑道，“我只是突然感起了兴趣，不被我吃掉的话，你这条烂命要怎么活下去，你的一生会过得多么惨淡？活着，难道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么？我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如果未来你还活着，再过来找我，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让我能好好地笑话你……”
呼。
那一瞬间，李克正忽然感觉胸口一暖，紧接着一股香气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回过神来时，刘香已经紧紧地拥抱住他。
他的眼神恍惚了起来。这种感觉，他此生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妙，让他的心脏强烈地跳动，似乎还稍稍缓解了体内焦躁不安的血液带来的痛苦。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只要外面有人敲门时，他们这才分开。刘香马上钻进地道，然后李克正很快将床移回原位。
有两个道士推门进来，拱手道：“忠义大人，今日已换血了么？”
“嗯。你们下去吧，我得休息了。”李克正淡淡道。
两人见地上没有血迹，心中多少有点狐疑，但也没有继续想下去，感觉没必要。
噗！
当他们关上门后，李克正一口热血吐到了地上。
他吃力地扶着窗台，远眺窗外的景色。此刻早已夜幕降临，前方一片阴暗，他张目四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骂他畜生的那个家伙。那家伙，究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