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反客为主

新乐一回宫，文帝喜出望外，立刻召见她去，反复询问女儿的遭遇。新乐不愿欺瞒父亲，只得避重就轻，在一些要紧事上一笔带过或者干脆不提，然后还得绞尽脑汁自圆其说，免得连累某人。
“想不到这些江湖游侠儿竟能在禁苑之内来去自如，重重禁卫在他们眼里犹如无物，害的吾儿受人挟持流落在外这么久，难觅踪迹。
为父心中有愧，让妙娘在外面受苦了。过几日让太常寺准备一下，父皇替你补办及笄礼。”
文帝刘义隆对自己的几个孩子大多溺爱非常，新乐虽然母亲早亡，却因为聪慧乖巧，一样深得父亲疼爱。
“多谢父皇。父皇何须自责，世事自有因果，儿臣命中有此一劫，岂可归罪他人。那些因儿臣之事受罚的人，父皇也不要再责怪他们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倒是父皇，整日操劳国事，瞧着白发似乎又多了许多。”新乐望着文帝露出难过的神色，“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平安回来就好，吾这许多孩儿之中，还要数你最是心软柔善。这才两年，吾儿已出落得聘聘婷婷，娇美端庄。
去襄阳之前还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小娃儿呢，整日蒙头看那些修道的书，怕你在宫里气闷才让你去找你母妃兄长散散心，没想到这一去差点就再也回不来吾身边，以后还是乖乖待在宫里，不要再到外面乱跑了。
以后在禁苑边上给你赐个府邸，再在朝中青年俊秀里给你寻个有才有貌有家世的驸马，如此这般，妙娘也可时常回宫陪陪父皇。”
这番话听得新乐心里五味杂陈，要是文帝知道她非但与人私定终身，还要随别人远走江湖，肯定气的非棒打鸳鸯不可；而谢湘如果听到文帝这串安排，必然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掳了去。虽然答应了谢湘要探父亲口风，但现在父女重逢，文帝正是满腔舔犊情深的时候，可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以后找机会慢慢说。
新乐一向柔顺乖巧，这次回来更见稳重，文帝不自觉地就和女儿倾诉起种种平日不欲与外人道的烦闷忧愁，对东阳早逝悲戚，或是北伐不利的挫败。新乐心疼父亲，温言安慰之余，理所当然地也要吹捧皇帝一番，多少令文帝稍稍舒畅一些。
尽管一别经年，到底血浓于水，父女二人便如当初一般亲密无间。文帝把新乐从午后一直留到日落西山，一同用了晚餐，才放新乐回去。
新乐突然回宫的消息，令刘劭刘濬大吃一惊，惴惴不安地过了数日，却不见有什么变故，心中愈发狐疑。于是海盐还是照原计划入宫去见新乐，一探究竟。
海盐公主盛装来到弘化宫，与妹妹客套了一番。二人原本关系并不差，只是自从海盐出嫁之后几乎就不怎么见过面了。
因为与刘濬的事情，海盐几乎被整个皇室疏远孤立，曾几何时，新乐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与她有所往来，且不会阴阳怪气鄙夷嘲讽她的姐妹。
“妙娘，你这段时间在宫外受了不少苦吧，这次吉人天相化险为夷，以后切不可再任性到外面乱跑了。那些江湖游侠，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草莽浑人，可不能随便结交。”
说到这里，海盐略微顿了一顿，双眉舒展，神色关切，柔声又道：“我听说你得了一个宝物，原本是太子皇兄的，因此和皇兄生了些间隙。其实你失踪之后，皇兄一直很担心你，到处派人搜寻你的下落，下面的人做事或许粗糙莽撞了些，但大家都是因为牵挂你，你千万不要误会皇兄了。
皇兄与你我皆是亲兄妹，自家人，总比那些个外人可信可靠。你念在手足之情，还是把东西还给他吧，什么宝贝能比亲兄长还要紧呢。”
海盐一脸语重心长，好像句句关心都出自肺腑。
新乐在心里暗暗叹气，为彼此轻薄如纸的姐妹情失望哀伤，面上却作无辜状，坦然答道：
“确实从旁人手中得了一颗珠子，我也不知有什么用，但这颗珠子现在不知怎么，到我身体里去了，想拿也拿不出来，也不知在哪儿。
所以现在妙娘想还给皇兄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我活剖了，在五脏六腑里翻找一通吧。皇姐能给我向皇兄说个情嘛，这什么好东西，总不能比自己亲妹妹的命还要紧不是。”
海盐被反将一军，神色尴尬，讪讪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新乐却换了话头，正色说道：“皇姐，因为当初二皇兄的事情，众人都对你重则恶言相向，轻则指指点点。说实话，我当时心中也多少有些怨怼，觉得你们太任性，只想自己快活，不顾皇家颜面。
然而在宫外诸般际遇，令我明白，情之一物，无可忘，无可解，无可抑。而个中缘由，在己，在人，亦在天。你不过是太过软弱，受不了相思相恋，却不可得的折磨罢了。只是造化弄人，你们偏偏是一脉同出的兄妹。”
生平第一次，海盐遇到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自己和刘濬的不伦之恋，听到有人替自己说话，而不是拿大道理训斥指责。她心弦颤动，这许多年的委屈和痛苦，霎时化作决堤的泪水，不断涌出。
新乐轻抚海盐后背，继续说道：“我知道皇姐与二皇兄藕断丝连，私下仍有往来，但无论上位者是谁，哪怕改朝换代，这世间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你们这般离经叛道之事。
放情者危，节欲者安，你们若求安泰，只能断情，如果无论如何也断不了，那不如携手离去，隐姓埋名，远遁江湖。父皇对孩儿们一向心软，必不会赶尽杀绝。”
海盐低头抽泣不语，她当初何尝不曾想过这条路，只是两人都放不下皇子公主的荣华富贵，亦没有勇气跨出这一步。但现在的海盐，害死了生母和公公，早已名声尽毁，四处遭人唾弃，公主的尊贵荣华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条沉重的锁链。
最后新乐决定再上一剂猛药，“不瞒皇姐说，我也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动了情，才会如此明白皇姐的无奈。因为我钟情之人，正是皇姐所说的江湖游侠，父皇绝无可能同意把皇家女儿嫁给这种人。
所以我以后也只能抛下公主尊荣，与心上人远走高飞了。这次回来，其实只是想到以后可能永远也见不到父皇，还要伤他的心，就想趁现在多陪陪他。”
“你是说你要和人私奔？”海盐震惊姐妹之中看上去最乖巧最有分寸的新乐竟然如此大胆果决。“可是……”
“皇姐，人生苦短，挚爱难寻，何必贪恋这些浮华虚名。”新乐握住海盐的手，打断她要说的话，直视其双目，真心诚意地说道。
海盐看着新乐坦然而坚定的神情，心中突然羡慕起来，觉得对自己和刘濬的将来，确实需要重新认真思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