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姬姝适才待林彦离去之后，便央求店小二取来了一条黑纱幕篱，其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那薄纱轻飘飘蒙住姬姝面容，显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艳色，却难见其真容。
她忽悠晏阏的说辞是，倘她若露出面容来给林彦瞧见，温氏女同他有瓜葛一事，难免引起林彦猜疑，叫林彦识破身份，而她若被林彦识破姬元之女的身份，自会拉晏阏下水。
这说辞无甚说服力，晏阏本不惧她威胁，可又欲要顺势而为去探查姬姝究竟是为何要隐藏身份至此，便垂眸，淡淡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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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杂役提着色泽光润的象牙镂雕提食盒仿若流水一般端上桌案，而后依次打开，将其间放着的鲜嫩蟹肉一一摆于桌案，给人以卓然的视觉盛宴。
姬姝瞧着那蟹肉，又瞅一眼装得温润如玉如同谪仙的晏阏，不由笑弯了眼睛。
打碎这副面具，定然十分有趣吧？
姬姝以手挽袖，取来一根瓷勺慢慢悠悠舀起一盖子蟹膏，微微抿唇，假作好心道：“相公公，妾身喂你吃吧。你瞧这螃蟹制得色泽金黄如稻，膏浓脂厚，且闻来便醇香四溢，想必十分鲜美，妾身素来最喜爱相公公，更要事事以夫为纲，故而妾身倘见了新鲜吃食怎可私藏，定然得要先拿来给相公公您来享用，相公公先来一口，啊——”
本端坐如松的姬姝稍稍侧身，伸手把瓷勺伸过去，示意晏阏张嘴吞下，仿若在照顾一名无知稚子，晏阏冷眼望着半空停滞，等他来吃的蟹膏，面露郁色，眸子略微沉了沉，半晌，勾唇淡笑着把瓷勺推回去，一派正气道：“为夫知晓，娘子你素喜食蟹，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为人夫婿，本便当以妻室为先，还是娘子先吃吧。”
二人推辞再三，那瓷勺便僵硬留于半空，不再挪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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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林彦身旁的高挑女子微微侧目，艳羡地看了那正‘浓情蜜意’着的二人一眼，笑着摇摇头，同林彦说：“阿兄，你瞧瞧，他们这对夫妻的感情多好。”
她顿了顿，又垂下眼，失落轻叹道：“倘祖父肯尊重我之意一些，不令我嫁……”
“罢了，”她陡然惊醒，把飘远的思绪拉回，“阿兄的友人尚在此处，我这事做甚，平添笑柄。”
林彦闻声噎了一噎，神情微凝，偏头同那女子悄声解释道：“他们呀，瞧着再如何恩爱，亦不过浅薄表象罢了，万不可信。或许晏兄这娘子是以赤诚真心去待晏阏，但晏兄待他娘子却未必如是……”
话至此，他秉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之警句，只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嗯，”林彦身侧那高挑女子亦非多嘴多舌之人，心感慨道，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遂点点头，未曾追问，把话锋一转道，“阿兄，那晏娘子为何一直蒙着面纱？可是面有何缺陷？”
她虽行事率性，不爱受拘束，却是个良善之人，现时看向姬姝面容的目光，更是略带了些担忧。
林彦把原委同那女子说了一遍，那女子闻声更为忧心，不顾林彦的劝阻，起身朝姬姝福了一福，关怀道：“晏娘子，你的面纱……”
不若取下吧，她并非坏人，不必害怕。
姬姝微微垂眸，俯身见了一礼，联想她事先所言，便将林彦同那女子耳语的内容猜到了大半，而后她自知那番说辞本便是权宜之计，本便是假事，目下便勉强一苦笑，仿若那为夫婿的名声万般着想的贤妻，夺声道：“林娘子不必为妾身操心，妾身并非有意不于此露脸，只是相公公曾说，妾身容貌惊人，他欲要‘藏娇’，不愿让旁人见到妾身的容颜……妾身不便拂相公之意，今方如此作为。”
这显然是为夫婿挽尊才说的措辞，真正的事实，阿兄已同她言说过了。
这妻室当真心善又可怜。
世间大多数人只愿相信自己初次见闻之事，这女子亦然如此。
那女子于心底又幽幽一太息，继而自知姬姝心意已决，怕是只在意外在风光，不愿顾这里子，便不再做声了。
“原是如此。”那女子微微颔首，回了座位，对姬姝倒是愈发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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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姝身侧，晏阏将瓷勺反凑到姬姝唇边，刻意加重读音，暗地威胁道：“娘子快些食用吧，倘若娘子喂为夫，这一个动作不慎，使得面纱‘滑落’，那为夫还如何‘藏娇’呢，是也不是？”
末了，他又悠哉游哉增补一句：“娘子万要趁热吃，可切勿薄了为夫美意啊。”
——美意个锤子。
姬姝抗拒仰首，杏目狠狠瞪着晏阏，右手则死死握住勺柄不松，坚决不让晏阏得逞。
二人于暗地里无声较量，奈何晏阏乃是习武之人，姬姝这具身躯被富养太过，又娇气孱弱，遂只坚持了一瞬，便败下阵去，最终忿忿屈服，迫不得已地就着瓷勺咽下了这口蟹膏。
万幸蟹膏的滋味对得起它高昂的价格，很是不错，否则经此一遭，她怕是要抑郁成疾。
晏阏微微低眉，再度亲昵地摸摸姬姝及腰的柔顺长发，浅浅一笑，温温柔柔道：“嗯，这便对了嘛，娘子真乖。”
姬姝克制住欲要把晏阏的手嫌恶拍走的冲动，于心底咬牙切齿，面上却温柔似水道：“多谢相公公，相公公待妾身真好。”
“既好吃那便多吃些，不必替为夫省银钱，娘子委实太瘦，骨架似的，”话音一顿，他又郑重其事道，“再者，既娘子已然点了这一桌的美食，可切勿浪费了。”
谁要替你省银钱！另有，那分明花的是她的银钱！
如此，晏阏于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周而复始地喂了姬姝一勺又一勺的蟹肉，直把姬姝生生喂了个大饱。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吃蟹肉了！
晏阏却丝毫无手酸的意思，取菜的动作片刻不停，姬姝盘算着断不能叫她独自一人承受这磨难，索性一边垂泪，一边细声细气劝道：“相公公，妾身已然饱腹，可相公公还未尝过这醉仙楼的佳肴，受饿容易得疾，倒平白叫妾身担心，相公公亦吃些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