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笑话

我也在无边的黑暗中转醒过来，窗外是冷冷的月光，虽然是夏夜，却还是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看了林穆的这段往事，我心里是百般滋味，这种复杂的感觉夹杂着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摸黑下床，却还是惊醒了守在我身边的环娘和流苏，流苏急忙把灯点着，并且安顿我躺着，环娘知道我夜晚起来多半是要喝水，便去端了一杯茶来给我。
我努力的笑了笑道：“我没事，你们别太担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没数儿吗？”
环娘端着水杯，让我在她的手里喝了些温温的白水。想来我今天上午去找纾柔的样子确实吓着她们了，我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我隐隐抬头，甚至还能瞧见环娘泛红的眼眶。
流苏和环娘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流苏才开口说：“其实姑娘和淑妃，也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比如……”
我笑着打断流苏道：“流苏，其实你不必安慰我，今天的事情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不错。只是这个意外让我明白为什么官家第一次微服查案，见到我便那般熟稔，淑妃对于他而言，想必是年少的温存和遗憾，如今官家年至不惑，四海安宁，他瞧见一个能弥补自己遗憾的机会，自然想抓住，这我能理解。”
这次流苏和环娘好像很震惊的样子，她们本以为要安慰一个为了爱情伤心欲绝的我，可是我这样的豁达，她们确实不知该如何招架。
“毕竟曾经，我也有很多方法拒绝和官家交游，比如离开揽花阁。可是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吗？”
环娘和流苏摇了摇头。
“因为官家他，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许久未见我的这位故人了，或许我对这位故人也有些难以名状的心思，我思念他，依恋他，却碍于身份不能靠近他，所以我看见官家，便忍不住把自己对这位故人的情感倾诉在官家的身上，如此看来我对官家，或许也是十分凉薄吧。”
一阵沉默，烛光在轻轻的跳跃着，偶尔发出一点爆裂的细碎声响，流苏起身，掀开灯罩剪去燃过的烛芯儿，环娘伸手揽着我的肩，用她温暖的手在我的大臂上轻轻的蹭着。
流苏复又坐回我对面，轻轻开口道：“姑娘，其实这个世界上好多的情爱，原都是糊里糊涂歪打正着的，缘分这个东西本来就很奇妙。其实我能看的清楚，姑娘和官家的心里，是有彼此的，那就实在不必计较那么多，情爱的事情本就算不清楚。姑娘，我冷眼瞧着，你是个通透明白的人，可是有的时候你太清楚了，在跟人相交的时候，不肯有一点儿疑处。人是复杂的，太清楚了，反倒会伤着彼此。”
环娘的手听了，好像在思忖流苏的话。
“那就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吗？一辈子装作看不见彼此的虚伪，彼此隐秘幽暗的角落？情爱该是使人明快，使人欢乐，难道是使人糊涂笨拙，稀里糊涂的过一生一世吗？”
“况且我和官家不是缘分，更像是个笑话。”我笑着说道。
“雨儿，你竟然是这样想的。”林穆走进来，流苏和环娘吓了一跳，不过流苏很快镇定下来，拽着环娘离开了。
一时间有点儿尴尬，虽说我方才说的都是心中所想，但是我心里话全被林穆知道了，我还是有点儿尴尬。
“你怎么会突然进来的？”我思索了一会儿，想着先问个问题缓解尴尬。
林穆这次没再坐我床上，而是自己寻了个小凳子坐下。
“其实我没走，一直在你的院子里，看你的灯突然亮了，就进来了。”
“你明日没有事情做吗?”
“我更怕你误会我。”
“那你都听清楚了？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误会。”
林穆执着的摇摇头，“雨儿，我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他在审问刘落云之后的那个晚上，说的那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同一句话，准备再骗我一次吗？
见我不说话，林穆急切诚恳道：“雨儿，我还记得，记得遇见你你的所有的样子。你的悠远，你的可爱，你的温柔，在我欢喜的时候，你分享我的欢喜，在我烦心的时候，你分担我的烦心。你或许没说过那么多动情的话，可是我在你星星一样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我要找的东西。雨儿你记得吗？我说过的，我活这一世，或许就是为了听你一个答案。”
我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含着眼泪的眼睛，因为我感觉我的眼睛已经是止不住的酸楚，我怕我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再度溃不成军。我自问是个逍遥冷漠的人，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倾尽自己所有温柔去爱，而不爱了，我竟然可以那么快的抽离自己，最起码，我要护着我高傲的尊严。
“官家，我好歹算是救驾有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出宫，我们最起码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你在宫里也可以冷静的，雨儿，我可以偷偷的陪着你守着你，而不打扰你。”
“官家，你不明白吗？在你心里，我和您的淑妃是相似的，在我心里，你和我的故人是相似的。我们的心里或许存着爱，可是这份爱不是给我们彼此的，而是给我们心里的没办法弥补的遗憾的。”
“雨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爱你，我爱你与淑妃没有关系，我和淑妃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是我也不在乎你是为什么对我好，最起码你要给我个机会，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呀！”
“你不在乎？”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们相遇时的虚伪，我不光是生你的气，我更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为了这样的理由靠近你，利用你麻痹我心里痛楚的思念。”
“阿穆，你难道不懂吗？心里有隔阂的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近的。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彼此留着一份远远的尊严呢？”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林穆把自己的袖子理了又理，最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那你也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我心里一阵苦涩，但是还是努力平静的问：“什么请求？”
“明日，由岑曾带人亲自送你回去，让我放心。”
我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他转过身去，没再看我，夏夜的风轻轻摇着廊下的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阿穆的背影就像一片孤独的树叶。他用他的背对了我一会儿，也没回头，走出了翠微殿。
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惆怅，终于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