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个照面

他站定身子，摸出一只烟点燃，深深吸了两口之后，假装不经意回头，他注意到那辆送他来的出租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才将烟摁灭丢进垃圾筒，将身上的衣服上下平整了一下之后，大步朝着门卫室走了过来。
“同志…”他用手往了推了一下眼镜，正欲说明来意。
门卫室正在专心致志看报纸的人头也不抬地来了句：“哪个单位的？介绍信”，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没有动，他在犹豫，他口袋里确实有一封介绍信，但他并不打算现在拿出来，他轻轻咳了一声，门卫老大爷这才将手收回，同时也把报纸一放，然后眼镜从老花镜的上面往上一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了番，只见来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上身穿着白色衬衣，下身着黑色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皮鞋，一只手按在背着单肩包肩带上，正文质彬彬地看着自己微笑…不用想，这种一定是知识分子类型，这使他的态度和语气顿时有了一些变化。
“你一定是来采访的记者吧”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然后变戏法般将一包大前门顺势递到了门卫的手里。
门房大爷并没有推辞，熟门熟路地笑纳，心里暗想，校长不是说今天要来的记者很难缠，我看这不挺上道的嘛。
“进门左转，然后沿着花坛左手楼梯上二楼”门房老大爷一口气将学校接待室的位置说了出来，可能是拿人手短的缘故，他干脆走了出来，亲自指给他看，顺着他的指向，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座白色建筑物。
他这次点了点头，按照门卫老大爷的指示，左转沿着花坛向前走去，门卫老大爷再次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媒体真的是一天闲的慌，不就是一个老师的正常献血嘛，从昨天到今天已经来了三拨记者，这时，他似乎想起什么了，急忙掏出那一盒烟来，仔细观察起来，好家伙，这可是好烟呐。
“大爷”一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门房大爷一听，眉头皱成一团，他把报纸对向一叠，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打扮时尚，背着个相机包。
“你是谁？来干嘛的？”门卫大爷明显已经把她当成社会闲杂人员呢，不然怎会表现一副不耐烦的架势。
可女孩却一点也不在意，似乎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
她呡着笑，一边从包里往外掏东西，一边嘴里说着：“我是今天约好采访的都市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证件，这是我的介绍信”。
门卫老大爷不相信似的在她的脸上来回扫了几次，再拿起她的证件核对了几次，他才将证件还给她。
“登记，登记”他老脸一红，将手中的访客登记本递了过来。
“姑娘，你，你也是来采访昨天献血的老师的吗？”门收老大爷吞吞吐吐地问道。
“对啊，同时也是代表家属来表达谢意的”她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这样啊，你稍等”，门卫老大爷热情地起身去看自己椅子上方贴着的一张排课表。
“李老师正在上课，需要等他下课才能进行采访”
“要不你先转转？”门卫老大爷试探着问道。
“那谢谢您啦，大爷”说完她将填定好的登记本推还给了门卫老大爷。
花朵儿！他盯着访客登记本上面来访人员签名一栏写着的三个字发起了呆。
门卫老大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竟然去帮第一位进门的记者拖延时间，可能他也不想让两个记者碰到一起，或是让校长知道他让记者同时采访，亦或者是，他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能乱伸手，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他并没有沿着花坛上右边的楼梯，而是从停在花坛尽头的导向图跟前。
他不是记者，但他来的目的确实只是来找人。
他来到教务主任办公室前，停了下来。门是开着的，他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人正靠在书架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砰砰砰“不轻不重的三声敲门声。
她轻轻蹙眉，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男子，她点头致意，然后示意来者坐下。
”你是？“她将一杯茶放在了来者的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狐疑地问道。
他身子一挺，将衣兜里的介绍信递了过去。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定，看着她的眼睛在介绍信上游走，而她的脸色也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
“你找错人了“她明显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将介绍信推回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请回吧”。
说完她重新起身，径直来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再也不愿搭理。
他仍旧坐在那里，波澜不惊，似乎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样。
他将介绍信重新收起来，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说完他点头致意，自觉地退了出来。
走在通往校门的路上，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再次经过门卫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换成了一个青年人，他看着从里面走出的人，尽管看着面生，但门房里的青年保安，还是举手敬礼，他微笑着点头回礼，然后走了出去。
目送他的影子一直消失在自己眼前，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叫赵红英，树人中学校的教务主任，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收拾好自己东西，然后到校办公室交待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学校。这是通往她家的路，她心里总是有点不踏实，今天来的这个人，始终让她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担心，具体是什么，她甚至不愿意多想…
路尽头，她家小区大门近在眼前。
拐角处，她又碰到了那个经常吹口琴的老乞丐，他乱蓬蓬的头发已经遮住了半张脸，眼睛也只是透过头发的缝隙呆呆地看着地面，因为许久没有修剪胡须的原因，显得愈发苍老，他的双手发黑，甚至还沾有食物残渣，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搪瓷杯，下面垫着一张旧报纸…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脸，甚至也没人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就出现在附近街角，有时候，他会拿出一只破旧的口琴，对着车水马龙，吹着那些伤感的调子...
赵红英每次经过他的身旁，都会朝着他面前的一个搪瓷杯里，放进去一张纸币，有时候会是一张5元的纸币。而老乞丐也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打个揖，有时候甚至根本没有表情，就自顾自地吹着调子...有几次，赵红英在办公室听其它的老师对她讲，现在这些街上的乞丐都是骗子，说不定人家家财百万...而且有人还会较真，找来报纸上的报道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但赵红英一点也不在意，她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做选择的权利，即使他是骗人的把戏，但至少他需要为这个把戏付出代价，她更宁愿相信他是真的走投无路。
“谢谢啊”
赵红英竟然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重新双打量起来了眼前的乞丐。只见他依旧低着头，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窘迫，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了口琴出来，呜呜地吹了起来...
那个声音，隔着老远，赵红英也似乎能听见，而且是越来越清晰…
夏夜，夜空繁星点点。
一个黑色的背影呆呆地坐在漆黑的房间里。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一般，又似一座雕塑，如果现场有人的话，那他一定会觉得极不舒服。
不知多久，他才缓缓起身，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个物件，一个像小箱子一样的旧木制盒子。他再次坐了下来，轻轻地将手中的物件放在面前，然后又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窗外，偶尔几声狗吠，将他的思绪拉回，他先是轻轻伸手，将盒子捧在手心里，并没有直接打开，没多久只见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接着他的半个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睹物思人，他肯定想到了什么人或者想到什么事，肯定，或者是有什么和这盒子有关的让他无法忘却的记忆，或喜或悲。
半晌，他才下定决定要去打开它。他先是一把将手中的盒子扣子打开，掀起上盖，然后一下子直接翻转，明显是要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倒在了地上…可奇怪的是，里面就一张照片，晃晃悠悠地掉落在地板上。那是一张已经严重泛黄和有明显破损的相片，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另一手轻轻抚摸着，“吧嗒”一滴眼泪滴落在手中的照片上，他慌忙用手去擦，可滴落在人像上的泪滴，正好滴落在其中一个人儿的脸上，似乎瞬间那张脸被放大了…照片上是几个年轻人的合影，在照片的下方赫然写着“京都中学…”后面的内容不得而知，因为相片缺了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