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山有思，白鹤忘机（05）

（五）
苏浩林是真心以为只要自己全面配合，事情就会解决的。怎么也没想到折腾了大半天，最后的结果是让他停业整顿。
“凭什么停我们的业？这大过年的有这么折腾人的嘛！”陈会计烦躁的拍着桌子。
苏浩林烦躁的把抽到一半的烟摁在烟灰缸里，哑声说道：“老陈，我年轻，这几年又在外边混的，在咱们这里的根基不稳，你年纪大经验多，你替我想想这事儿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这大过年的……谁不过年啊！谁这么损呢，这个时候告我们？”
“我没问，问了人家也不会说的。”
陈会计揉着眉心沉思了半晌，方语重心长的问：“浩林哪，我怀疑是有人在整我们哪！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苏浩林好笑的反问：“我就夹着尾巴做这点生意，能得罪谁呀？”
“那行，我晚上约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看能不能摸清点状况。真是莫名其妙的！要不你还是去找个庙拜拜吧。这大过年的真是……邪门了！”陈会计伸手拿了帽子扣在头上正要起身，忽然眼前一亮，犹豫着问：“会不会是因为年前我们抢了富华的那单生意？”
“富华？”苏浩林纳闷的看着陈会计，“不会吧？那笔生意不是我抢的，是人家主动找上咱们的呀！”
“说的也是。我先去打听打听再说吧。”陈会计叹了口气出门去了。留下苏浩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长腿一伸搁到办公桌上，仰头看着屋顶的吊灯，默默地反思。
手机铃声响了，苏浩林依旧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现在的他不想接电话，谁的电话都不想接。任凭铃声一直响，响到结束沉默下去。简单的办公室里重归安静，苏浩林闭着眼睛听着窗外往来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以及长短不一的鸣笛声，心情烦躁到爆。
手机响过一次之后再也没了动静，这倒是让苏浩林有些怀疑，沉默了许久后伸手拿过手机，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于是没理会，又把手机放了回去。苏浩林就这么一个人抽了半盒烟，终于被呛得不行，伸手把手机和钱包装进口袋，拎着钥匙出门去。
骑上摩托车之后苏浩林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家里没有父母，只有看热闹的二叔二婶以及年年迈的老祖母，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回家路上的某个岔路口，苏浩林减速犹豫了瞬间便拐了个弯儿。这是一条新修的泊油路，崭新的路面还散发着沥青的味道。新年刚过，路上空无一人，苏浩林提速再提速，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冲向一片茂林之中。
寒风随着速度的加快而越发的冷冽，激起苏浩林骨子里的倔强，前面又是个拐弯儿，他并不减速只是俯下身去把摩托车倾斜到极限，长腿一伸擦着路面，在一个漂亮的甩尾之后摩托车又轰鸣着往前冲去。十几分钟之后，摩托车在一棵古桑树旁边停下，苏浩林取下头盔下车，踩着柔软的细沙土，一步一步走到一座青砖垒砌的墓碑跟前。
这是老校长杨鸿远长眠之地，墓碑上雕刻的字迹已经被风吹雨淋的有些模糊，但记忆里的那些往事却历久弥新。苏浩林先朝着墓碑深深地三鞠躬之后，又盘腿对着墓碑坐了下来。然后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杨老师，我来看你了。”
小旋风骤然卷起黄沙在苏浩林面前吹过，他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很抱歉，我没给您买花。你看，坏学生永远比不上好学生，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齐桑玉。她是一个有梦想的姑娘，而且才华横溢，她的梦想一定能实现，而我……嗳，我就那么一点小小的愿望，想要实现恐怕都很难哪！”
苏浩林越念叨话越多，肚子里存了二十几年的委屈似乎都要在这一刻倒出来一样。
“咦？这不是苏总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苏浩林的絮叨。他回头看时，但见旅游局的李钧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并肩站着，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衣着华丽仪态万方的女子缓步走过来，女子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面色冷漠，女的怀里抱着一大把洁白的百合花，看上去像是来扫墓的。
苏浩林跟李钧也算是老熟人了，于是忙站起身来，一边拍着屁股上的沙土一边问：“李处？你们这是……”
李钧笑了笑，说道：“这位是咱们第一中学的高老师，高老师和我一起陪杨小姐过来给杨老先生扫墓的。”
“高老师您好。”苏浩林先向李钧身旁的中年男子打了招呼，然后转向李钧旁边那个冷傲的女子，心中猜测着她跟杨老校长的关系。
李钧微笑说道：“这位是杨鸿远老校长的女儿，杨方宁女士，来自香港。”说完，李钧又介绍苏浩林，“杨女士，这是我们县冬林农贸公司的老板，苏浩林。”
苏浩林一听眼前这位是杨老师的女儿，心中十分的震惊。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想过杨老师还有个女儿，于是他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去，说道：“您好！我是杨老师的学生。”杨方宁轻轻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说话，更没有伸出手回应苏浩林。苏浩林的手尴尬的停了一会儿慢慢的收回来，看了一眼李钧，说道：“真是想不到，杨老师居然有女儿……在，在香港，哈？”
李钧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杨小姐多年在国外，近几年才到香港。今天是特意回来给杨老先生扫墓的。苏总，你也是来祭拜杨老先生的？”
苏浩林又看了一眼杨方宁，尴尬的笑了笑：“是啊，我有点烦心事，来跟杨老师絮叨絮叨。那什么……你们请，请。”
杨方宁依旧没说话，等苏浩林闪开之后踩着柔软的黄沙走到墓碑跟前，跟在她身后的女子把怀里一大捧白色花束递过去，她接过来，弯腰放在墓碑跟前。然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苏浩林一脸奇怪的朝李钧眨了眨眼睛，无声的问：“怎么回事呀？”
李钧看着苏浩林一张一合的嘴巴默默地笑了笑，摆手说道：“苏总，我先走了，回头再聊啊。”
苏浩林扬手摆了摆算是相送，眼看着那个仪态万方的女子踩着沙土一步步走远，坐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李钧看着杨方宁三人上了车才转身上了前面的一辆白色桑塔纳，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
苏浩林摸了摸鼻子，又转身看了一眼墓碑跟前的那一大束百合花，喃喃自问：“这女人架子还真是大啊！真是杨老师的亲生女儿吗？”这个疑问一直堵在苏浩林的心里，甚至压过了他当前的困境，他也不急着走，而是转身攀上了一棵老桑树，靠在树杈上给齐桑玉打电话。
齐桑玉接电话的声音很低，也很着急：“苏浩林，你先别说话，等下！”
“啊？”苏浩林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确定自己没打错电话之后又放在耳边。须臾之后，齐桑玉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了？”苏浩林莫名其妙的问。
齐桑玉没时间说废话，直接问：“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苏浩林疑惑的问。
“中午的时候我跟邵燕生一起吃饭，听他说的。说是有人举报你公司产品质量有问题？”
“这事儿还没定论呢，邵燕生怎么就知道了？”苏浩林皱眉问。
“我也挺好奇的，问他，他说也是听年前买你货的那个叔叔说起来的，那个人还担心你的货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怕连累到厂里的人。”
苏浩林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操，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齐桑玉压低了声音责备道：“别的事情你投机倒把也就算了，这是吃喝的东西你怎么也能胡来？”
苏浩林冷笑道：“我兢兢业业的做事，怎么是胡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查吧，早晚能水落石出。”
“行，我就知道我多管闲事。没什么事了，我上班呢，不跟你多说了。”齐桑玉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谢你，能给我打这个电话。”苏浩林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笑着摇了摇头，从树上跳下来，大步朝泊油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