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先声夺人

“你必须陪我去，”姚晴忿忿地道，“张总捕不知道从哪找来两个云门的捉妖师，是对儿师兄妹。郭大哥上次被妖道刺伤了胸，回老家修养了，张总捕不让我再管和妖物有关的案子。”
“现在这种案子都归到那对师兄妹头上，两个人眼睛长在头顶，我想插手都插不上，关键是妖物被他们收去，北落就没的吃了，你必须得帮我把这案子破了，把妖也抓了。”
在顾北看来，张云承不让姚晴再接触涉及到妖物的案子，是怕她遇到危险，在知府那里交不了差，无可厚非。
但妖物被别人捉去，他就吸收不到妖力，这是实打实的损失，确实有必要去一趟。
唯一担心来的是两个名门弟子，能力必定出众，万一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是妖傀，可糟糕得紧。
但转念一想，他是妖这件事已无法改变，即使将来化形为人，也免不了遇到这些名门大派的人，不如早些接触，早些了解，早做准备，如果情况不对，淮安也没留下去的必要了，还是带着画姑娘远遁山林为妙。
顾北迟迟不予答复，姚晴以为他不想去，美目一瞪，威胁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把那天你不穿衣服到处跑的事告诉我姐，看她是不是还对你像现在这样尊敬。”
“我去倒是可以，”顾北琢磨着道，“但到了现场你必须听我指挥，我说能办才能办，我说不能办，立刻就撤。”
张云承请来的是两个年轻弟子，自有一股名门正派的傲气，谁的账也不买，姚晴听说出了妖案，主动赶过去帮忙，竟被当成闲杂人等赶出了现场。
她性子骄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回来找顾北是来请救兵了。
在她看来，顾北作法时连天雷都能引来，修为必然比两个年轻弟子深得多，只要到场，这对师兄妹再没有什么好神气的。
听顾北同意去，立刻答应下来，道：“到时全听你的就是，不过我们得快些，那对师兄妹就在那边，我怕去晚了他们找齐线索，把现场收拾了。”
顾北了解这姑娘，向来刁蛮任性，没理也得占三分，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免有些奇怪，试探道：“除了查案，没什么其它的事吧？”
“能有什么事，快走，快走。”姚晴一手抱着爱猫，一手扯住顾北的袖子，离开了宅子。
路上，顾北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命案发生地是城东的悦林书院。据姚晴介绍，这座学院大有来头。洪武十六年，明太祖下令各地兴办社学，以开民智。
帝师宋濂其时已告老还乡，利用自身影响力，在江浙两地筹办了许多学塾，悦林书院就是其中一座。
后来宋濂长孙牵扯进胡惟庸案被杀，宋濂本人也贬死四川，其筹资兴建的学塾多被拆除烧毁，悦林学院因为种种原因，侥幸得以保存了下来。
从洪武到嘉靖，一百二十多年间，淮安世事变迁，这座书院如有神灵保佑，始终屹立不倒，为江浙官场培养了很多人才。
嘉靖十二年起，思学家王阳明的入室弟子龙溪先生在江、浙、闽、越四地讲学，悦林学院是龙溪先生最常来的书院之一。
嘉靖帝也曾题字“体而行之，惟德是据”，褒赞王阳明心学，自此悦林学院远近闻名。
江浙一带士子多如牛毛，参修阳明心学的人也数不胜数，悦林学院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发生命案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涉及到妖物就更麻烦。
所以张云承直接把两个名门捉妖师派了过去，以求尽快结案，不把事情闹大。
顾北还问了死者的身份，姚晴刚进门就被赶了出来，只知道死的是个中年人，姓甚名谁和家庭背景一概不知，只说能进悦林书院的绝非普通百姓，应该有官职在身。
顾北了解的信息就这么多，剩下的只能等到现场再看。他跟着姚晴一路快行，很快到了悦林书院。
悦林书院建在一片竹林后面，是个有山有水的大园子，抬眼望去，园子里亭台楼榭，倒映碧水，草绿堪染，花红欲燃，一派仙宫景象，别说在这种地方读书，就算擦桌子扫地也能沾上几分灵气。
发生命案的地方是个四面镂空的大水榭，顾北远远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水榭里，身着宽松的白袍，左腰各悬一柄长剑。
白袍领口很高，几乎快要遮住下巴，胸口用黑线勾勒出白云形状的轮廓，除了颜色和图案不一样，倒很像《火影忍者》中晓组织成员的装束。
水榭入口有两名捕快把守，看到姚晴走过来，神色隐隐有些尴尬，各自错向一边，假装没有看见她。姚晴带着顾北直接踩着木阶走入了水榭。
水榭中摆着十几排尺许高的书案，书案上摆着书本、笔筒和砚台，显然这水榭是供人读书的地方。
死者就趴在一张书案上，周围是滩已经凝固的黑血，十分醒目，不过从门口的角度暂时看不出惨在哪里。
穿白袍的一男一女背对门扉站在水榭另一端，好像在等人，听到姚晴和顾北进来的动静，一起回过身来。
顾北打量了两人一眼，男的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不算英俊，也说不上丑，外眼角上挑，眉宇间有股凌人的锐气，右腰用细绳拴着八枚铜钱，是个八品捉妖师。
女的二十来岁，秋瞳若水，肤如嫩玉，容貌比姚晴稍逊，但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使穿着宽松的白袍，依然能看出上围傲人，右腰用细绳系着七枚铜钱，是名七品捉妖师。
顾北路上就已经想好策略，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他身为妖傀，越是胆怯，越容易引人怀疑，越是坦荡不惧，旁人越不敢轻举妄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男一女两个捉妖师，不发一语。
顾北虽然蓬头垢面，穿得也不伦不类，看起来就像刚从乞丐堆儿里钻出来，但身量极高，头顶几乎快顶到水榭的门框，天然有种先声夺人的气势。
一男一女神情狐疑地看了眼他，相互对视，都没开口质问，女人扫了眼姚晴，问道：“不是说过闲人不许进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姚晴自觉有顾北这种“高手”撑腰，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堂堂东堂捕头，怎么是闲人，这案子你们能查，我们当然也能查。”
说完向趴在书案上的尸首走去。
男人眉毛一挑，向前踏了半步，一股气势骤然扩散开。
水榭的地板仿佛有重物碾过，发出艰涩的响声，水榭下方的水面无数圈涟漪向外扩散，十几米外的凉亭上停着两只飞鸟，“扑啦啦”振翅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