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病房里的小女孩

她沉闷的说不出一句话，她怨大哥的欺骗，但却发不出质问的话，与其怪大哥欺骗了她，她更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探望父亲，她恨自己的无情，更恨时间的可恶，要带走自己最亲近的人。
大哥过来站在她身旁，手足无措，“妹妹，不是大哥有意要瞒你，大哥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看着大哥憔悴的面容，憋红的脸庞，凤熙有的只有自责，“你们吃饭了没？”
“爸爸吃了点流食……”
“你呢？”
“吃了点饭，没有胃口……”
“那怎么行，陪我再吃点饭吧。”说着凤熙拉着大哥的衣袖往门口挂有“食堂”二字的楼栋走去。食堂里冷冷清清，锅炉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凤熙全身冰凉，她很想喝一口热汤暖暖身子。但她倔强得一句话没说，大哥看了看她，点了两碗蛋炒饭。
“师傅，麻烦您快一点。”蛋炒饭也好，只要快一点就行，他们出来有一会儿了，她担心父亲的安危。
“你二哥明天就放假过来了。”
“哦。”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就出锅了，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凤熙难受得吃不下，勉强咽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李洋狼吞虎咽，一碗蛋炒饭很快消灭了一半，看那架势好像几天没有吃饭的人，突然看到了美食。凤熙把自己的饭碗推到大哥面前，大哥也不客气，吃起了凤熙碗里的饭，一边吃一边说道：“妹妹，粮食珍贵，咱们不能浪费。”
“给爸爸治病，开销很大，生活方面只能尽量节俭，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钱来花。”大哥吃罢饭，两个人往住院部走去。
“那你也不能节约到不吃饭吧。”
“妹妹，不瞒你说，现在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妈妈出事的赔偿金加上家里这几年的积蓄全用来看病了。你和二弟明年的学费都没着落了，大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哥，我的学费你不用操心，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我可以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的。”
“妹妹，哥哥无能，让你受苦了。”李洋转过头去，抹了抹眼泪。
“哥，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对的，给爸爸治病是最重要的。不管结果怎样，都得看病啊。”
他们轻轻地走进病房，父亲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的气息很弱，但还算均匀，凤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吊瓶里的药快打完了，凤熙出去叫护士进来换了针，然后静静地呆坐在父亲身边。夜色降临下来，望着窗外的巨大树冠，霓虹灯的光影斑驳地落在树叶上，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时而痛苦时而茫然。
这个时候，凤熙才留意到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她长长的卷曲褐色秀发散落在枕头上，饱满而苍白的脸颊煞是可爱，双眸紧闭睡得香甜，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露在被子外面。她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或许她的家人去吃饭了，凤熙没有多想。
父亲一直安静地睡着，偶尔嘟囔着说几句胡话。待药水全部滴完已经深夜了。大哥搬出来一张单人床铺好让她休息，而自己则躺在了父亲的一侧。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凤熙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大脑昏昏沉沉，难以入眠。似梦非梦间，她感觉有人拉她的衣袖，耳边响起小女孩细腻而清脆的喊声：“姐姐，姐姐，我想去厕所，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能陪我去吗？”凤熙很想睁开眼睛回应她，但是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像压了一座山一样沉重，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啊，妈妈走了，不管我了，你也不理我吗，你不是觉得我很可爱吗，为什么不理我？”
凤熙感觉拉她的那只小手力道越来越大，已经超出了一个孩子的力气，她感觉到不对劲，内心惊恐万分，深知又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缠上了她，这是医院啊，这种阴煞之地得有多少怨魂啊，而她就像入了狼群的小羊羔，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她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办，快要短路的大脑吃力的运转着。她感觉身体很沉，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她的腹部，她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会撞破心房。
“姐姐，姐姐……”诡异而凄凉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语气带着恳求，“姐姐，姐姐，起来陪陪我，好吗？”
凤熙努力保持镇定，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个可怜的女孩为什么灵魂得不到安宁，还在这寂寞的医院一角孤苦徘徊？
她的悲悯之心渐渐战胜了恐惧。
“好。”她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一瞬间，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站在了床边，她看见那个拥有一头褐色长卷发，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坐在她身体上。夜光下，她的大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到底，灰白的皮肤透着死亡的气息。
小女孩看到凤熙，灰黑的小嘴咧开一笑，仰起头冲她张开了双臂。凤熙弯下腰，抱起她，抬眼看到窗外茂盛的树冠，飞身向树冠飞去，坐在树冠粗壮的树枝上，欣赏着城市的冬日夜景。
凤熙搂着小女孩，“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琪琪。”小女孩乖巧地说道。
“琪琪，你以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但是琪琪好喜欢姐姐，因为姐姐跟妈妈长得一样漂亮，看到姐姐，就像看到妈妈一样。”
“那妈妈呢？”
“妈妈说给我买冰糖葫芦，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姐姐，姐姐，带我去找妈妈好吗？”小女孩摇着凤熙的胳膊，大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凤熙心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片刻，凤熙轻轻地拍打小女孩的背部，“琪琪，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嗯……这个……不知道呢。”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做思考状。
“今年是哪一年，知道吗？”
小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个我知道，今年是1942年5月21号，因为还过两天就是我五岁的生日了，妈妈答应过我，要给我过生日呢。”
“可是，妈妈走了，她不要我了……”小女孩低下了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凤熙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琪琪，我想琪琪的妈妈一定很爱琪琪，她没有回来，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在高大树冠的阴影里，“姐姐，”小女孩露出邪魅的笑容，向上弯起的嘴角扯到耳朵根部，饱满美丽的脸颊，迅速地干瘪下去，皱巴巴的灰色皮肤贴在脸骨上，美丽的秀发变得枯槁油腻，凌乱地搭在可怖的脸上，两只如黑洞般的眼珠冒着寒光，两只小手如鹰爪般钳住她的衣袖，“姐姐，”她又叫了一声，声音颤抖沙哑，嘶鸣空洞，“既然妈妈回不来了，你留下来陪我吧，嘿嘿……”
“啊——！”凤熙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昏了过去。等她睁开眼，冷汗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环顾四周，屋子里安静如常，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三点。
她不敢再睡觉，她怕一闭眼那张诡异的脸就会出现在面前。她想她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惊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