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石渠阁

太后和一众贵妇人聊了整整半个时辰仍旧兴致盎然、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朱厚煜实在撑不住这么高强度的魔音贯耳，不断轻捏太后的手心示意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太后被他捏得烦了，趁着喝茶的工夫悄悄侧过脸来、看见自家儿子崩溃到近乎哀求的眼神，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哀家看大家也都乏了，光是这么说话颇是无趣，正巧宫里的戏班子排了些新剧，咱们就去御花园那边看看戏吧。”
太后都发话了、在座的贵妇人们自无不可，一群人陆续跟着太后叽叽喳喳地散去，随侍的侍女们也随之离去，方才还门庭若市的慈宁宫很快恢复了一片寂静。
终于从地狱中解脱出来的朱厚煜长出一口气，等殿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立刻逃也似得就要快步离开慈宁宫，但走到门口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需要一个识字的随从。
石渠阁内满是朱明皇室海量的藏书、说不定还有不少前朝的，石渠阁除洒扫的仆从外不设任何职位，他一个人去的话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书籍。
但慈宁宫内的侍从都有事要做，朱厚煜自己的随从又没带过来，他两眼在空荡荡的大殿内逡巡一番，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披着红色狐裘的小姑娘身上。
“你跟朕来一趟，没错就是你。”
女孩左右看了看、最终才讶异地确认朱厚煜是在指自己，她对母亲和其他贵妇人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刚才躲在后面晕晕乎乎地睡了好久，醒来才发现慈宁宫里已经没人了。
等地不耐烦的朱厚煜走上来就要拉她，女孩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面无表情地侧身一扭就要闪开。
“陪朕去石渠阁找两本书，很快就结束了。”
“石渠阁......”
女孩瞳孔微缩、躲闪的身形也不禁顿在原地，朱厚煜伸出去捉肩膀的手最终落在了女孩的小臂上，急匆匆地把女孩拉了出去。
明成祖修订《永乐大典》时，耗费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举全盛大明之国力从天下各地搜集珍贵的书目，只为修订出他心目中彰显国威、造福万代的巨著。
《永乐大典》的修订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从这句话中就能一窥成祖的野心之大。
《永乐大典》成书共3.7亿字，编篡团队一度达到三千余人，光是抄录定稿就耗费了一年光阴，其中收录典籍无数，堪称中华文明一件难得的瑰宝。
然而朝廷做事向来是政治排第一、财政排第二、然后才是学术方面的考量，担任总编撰和监修的不仅有名声显赫的才子解缙，还有那位“妖僧”道衍。
道衍和解缙不仅惊才艳艳、政治素养也十分过人，两人的任务不仅是拾遗补缺、从各个版本的书目中敲定谁才是正主，还有删去那些明显是歪理邪说的“禁书”，其中就包括了一些皇室不愿意留存于世的典籍。
谁也不知道道衍和解缙毁弃、删改了多少典籍的内容，然而两人终究是学富五车的文人，不忍前人的心血就这样被付之一炬，“石渠阁”便应运而生。
那些不为成祖所喜、宣传不当思想和言论的典籍被一股脑地丢进了石渠阁，除历代天子以外，只有少数深受宠爱的文人能获得进入石渠阁的殊荣，世上的爱书者大多只闻其名而一生都不得入内。
张居正的思想与寻常文人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仅不禁止女儿读书，还经常利用闲暇时间为女儿讲解书中的疑惑，把她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地为女儿解读名家经典，这可是他那五个儿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在张居正格外的疼惜和溺爱下，张家小姐养成了淡泊冷漠、不喜与人交流的性子，其他大臣家的小姐聚在一起玩闹时，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张居正的书房里读佛家和道家的典籍。
对张家小姐来说，石渠阁就是她心目中的圣地，有生之年一定要想法设法地去上一趟，要是还能从里面顺出几个孤本就堪称人生一大幸事了，今天有了混进石渠阁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慈宁宫这边朱厚煜拉着张家小姐快步走开，两人前脚刚走，张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刚才和别人聊得太开心，走出去老远才发现自己女儿没了！张夫人连忙小跑着回到慈宁宫询问一旁的宫女，按理说以那孩子的性格不会到处乱跑的啊？
“你们有谁看到我家静初了？大概这么高的一个孩子，身上披着红色狐裘......”
“好像被陛下领走了，就刚走没一会儿。”
“皇上......”
张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躯猛地晃了两下、险些被气得直接昏过去，张居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还是这么小概率的事件！
选妃对家族而言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但也大概率是把自家女儿送进火坑的缺德事。
大部分能顺利继位的皇帝都是权力动物，杀大臣、杀父兄、软禁生母眼睛都不眨一下，老婆还基本以“百”为单位进行计数，就这种人你还指望他能好好对别人的女儿？
张居正只有张静初这一个女儿，从小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还没落魄到要委屈宝贝女儿来求富贵的地步。
可惜太后执意要求让张居正的夫人带张静初进宫一趟，天下人都知道张居正是太后那边的，选妃这么好的事张居正却不来，这是选妃事件有猫腻还是首辅与太后不和？
张夫人领着张静初进宫之前，张居正百般嘱咐二人：进了宫就老老实实缩在人群最后面，让别人看见咱们张家也来人了就行，我已经跟太后打过招呼了，这次选秀咱们连初试都别想过。
朱厚煜还没登基时张居正就在暗中观察过他，对朱厚煜那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因此才极力反对送自己的小女儿进宫。
张夫人急得眼眶都红了，抓住一旁宫女的手连声逼问。
“她们去哪了？皇上把我女儿领到哪儿去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几名宫女眨巴着眼睛思量了一会儿，都觉得万一让皇上知道这件事是被她捅出来的、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朱厚煜平素的恶名此时起了作用，张夫人问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张夫人就觉得朱厚煜的魔爪又离自己宝贝女儿近了一寸，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咬牙奔向身后的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