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张静初（三）

“其实用不着勉强自己，读不下去的、觉得是歪理邪说的书丢到一边就好，读书就像是去拜访一位伟人并与他交谈，谈得开心最好，要是觉得不顺意，啪一声关上大门——把书页合上就好。
这就是读书比与真人交谈的优势所在了，它永远是闲适自由的，读一百本书也一样，可要是真让你去和一百个作者交谈，烦也被烦死了。”
“很新奇的观点，还从来没人这么告诉过我......你是个有趣的人。”
张静初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微笑，自由闲适......这也是她一直以来读书的感受，只是这种想法在张静初生活的圈子里显得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
张居正不像传统文人那样把历代圣人留下的语录当成至理名言，但他读书很多时候是为了学习为人处事、治理国家的前人经验，是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去读的书，很少把读书当成消遣和娱乐。
能在大明读书的都不是一般人，他们大多把读书当成一件神圣的事情或身份的象征，要是有人告诉他们读书不过是和钓鱼、下棋一样的休闲娱乐，这些人怕是要大为光火。
然而当今圣上朱厚煜——这个理论上最应该讲体统和规矩的人，居然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一番交谈下来，张静初居然和朱厚煜有了些“知己”的意味。
“我叫朱厚煜，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静初，‘静以修身’、‘歆然初心会’的静初。”
“这么巧，跟你家老爷一个姓？”
“是挺巧的。”
两人说到这里不禁相视一笑，就连一直冷若冰霜的张静初嘴角都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融洽了起来。
“这里的书很好，坏了的话会很可惜，我能帮你保护它们。”
“这么大的书库，不知道要花几年时间才能整理完啊，而且你的身体未免......”
朱厚煜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张静初，她似乎有些过于瘦弱了，明明和自己同岁，但看上去却比被饿坏了的清儿好不了多少。
这个体格来整理藏书的话......不要以为整理图书馆就是什么清闲的活了，一堆书的重量远超常人想象，抱着它们爬高爬低是很危险的。
大明官员的俸禄很低、但张居正的手也不那么老实，过着张府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生得这么瘦弱，张静初恐怕是有一些需要长期调养的慢性病，让这样的小姑娘来整理藏书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张静初的唇角微微抿了起来，秀气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态度坚定而认真，朱厚煜瞬间就被她眼睛里的光芒说服了。
“我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抱歉、是我看轻你了。作为我们达成约定的仪式、握个手？听说西洋人很喜欢用这个来表达见到朋友的喜悦，也有双方缔结契约的含义。”
“是吗？那西洋人还真是奇怪......”
张静初好奇地伸手握了上去，异性的体温很快从对方的手上传了过来，张静初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她此时似乎能听到朱厚煜的心跳声。
朱厚煜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对他而言、和对方握手是表示尊敬和平等的态度，他来大明近十年还是第一次和别人握手，这种感觉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前世，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朋友也说不定。
心情大好的朱厚煜咧着嘴朝张静初笑了笑，完全无视了小姑娘红得发烫的耳根、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还热情地摇了起来。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身边没有外人就不必把我当成皇帝对待，当然，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守规矩的。”
“朋友......”
张静初无意识地呢喃着重复了一边这两个字，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朋友”的概念，和家人、仆人都不一样，这种与社会产生连接的感觉有些让人畏惧、又有些期待。
“臭小......皇上！干嘛呢？”
“母后......啊！干嘛揪我耳朵！”
朱厚煜还想再说些什么，太后挟着小步快走时身上金玉配饰碰撞发出的叮当声、风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朱厚煜身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猛地揪住了他的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
“干嘛呀！当着外人面呢！有这么揪皇帝耳朵的吗！”
太后完全无视了朱厚煜的强烈抗议，一边继续下重手把朱厚煜拧得面容扭曲，一边和蔼可亲地冲张静初
“你就是张居正家的静初丫头吧？皇上刚才有对你做什么吗？”
“我们刚刚只是在握手，没做什么的......”
太后微微松了口气，她是真怕朱厚煜猪油蒙了心做出点什么，张居正这样能干、懂事又忠诚的大臣可不多见了，她们娘俩还要依靠张居正很久呢。
“那就好，皇上你把人家闺女拐跑了知道吗？张夫人急地就快给哀家磕头了！”
“什么叫拐！朕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张居正的女儿啊，轻点轻点......”
太后揪着朱厚煜的耳朵，几乎是拖着他快步离开石渠阁，快出门的时候朱厚煜突然想起了什么，忍着剧痛回头看向张静初。
“想找朕或者进石渠阁的话就去找费瑛！那个高高壮壮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太监！”
“知道了，谢、谢谢你......”
张静初举起手用力挥了挥，然而朱厚煜被太后拖走得太快、她也不确定朱厚煜到底也没有看见，有些失落地又把手放了下来，她的贴身丫环突然从角落里扑出来抱住了她。
“小姐！你没受伤吧？夫人可担心您的安危了，派我跟在太后身后一路赶了过来，听说你被陛下抓走了？”
“什么叫抓走，我这不好好的吗？”
张静初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丫环的头，她不善表达感情，但还是很看重这个一起长大的丫环的，小丫环却一脸严肃地告诫她。
“老爷可是特地吩咐过的，对小姐来说、皇上就是这皇宫里最危险的生物！咱们这位陛下性格恶劣着呢，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他没把您怎么样吧？”
“很有趣的一个人，他还送了我本书。”
张静初果断选择了维护“朋友”的名誉，她有些愤慨和骄傲地把朱厚煜送她的书举到丫环面前，小丫环看了看书的标题，瞬间陷入极大的疑惑和沉默中。
张居正之前告诉她陛下性格恶劣她还不信，毕竟是天子、再恶劣又能恶劣到哪儿去？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张居正的形容实在是太客气了。
怎么天底下会有人送第一次见面的姑娘小黄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