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农之剑（二）

但是浓重的黑暗与虚无的静默很快将他淹没。
“好热啊......”李泓景最后的意识里，只觉得全身似乎在燃烧着，刺痛的感觉弥漫在全身上下，如同数千数万只蚂蚁的噬咬。模糊中，走马观花的场景开始浮现在脑海中。
“小娃子，要买什么？这里可没有糖果。”
“按这个药方抓药。”李泓景踮起脚尖，将药方递到坊主面前。
“川穹、白芷、细辛、薄荷、荆芥、甘草......”坊主看了看药方，再看了看身着粗布短褐的李泓景，清瘦的脸庞上，无神的双眼空洞的让人心寒，一身的瘦骨上，还留着青紫的印记。
“孩子......这些药材......”
李泓景从腰间掏出一个袋子，袋子发出细碎的响声，被李泓景掷在桌上。
“这些够吗。”李泓景不咸不淡的问道。
坊主打开那鼓鼓的袋子，不可置信地数着那一玫玫银两。
“够...够了。”坊主擦了擦额角的汗，他实在不知道一个看着如此瘦弱朴素的孩子如何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的。“只是...你知道这些药是要治疗什么病的吗？”
李泓景沉吟片刻后说道:“《骨空论》中说‘风者，百病之始也’因而大多数的头痛都是因为中了风邪所致，而风始六气。《太平惠民合剂局方》中记录了这种风邪的对症，以川穹为主药，加以白芷、细辛、薄荷、荆芥、甘草，共六味，可镇风气，寒气，暑气，湿气，燥气，火气。正如《医方集解》中所说‘以巅顶之上，惟风药可到也。’所以这几味药是用来治疗因为风邪导致的头痛病的。”
语毕，李泓景提上药盒走出店门去，唯留坊主瞠口结舌。
阳光斜照下，映入眼帘的那金黄的牌匾上写着“和安府”三个大字。李泓景向那大门走去，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侍卫看见李泓景走进门来，并没有阻拦，只是都捂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露着满脸鄙夷嫌弃的目光，好像迎面而来的是一坐瘟神。
李泓景不抬头，把药盒搂在怀中快步走过。
和安府很大，穿过大门前的花园，从人工园林里的小池塘上走过，朱红的亭台长廊婉转曲折，落得满池塘的枯叶旁是淡粉的睡莲，走到长廊的尽头是一片竹林，苍石和劲竹错落有致，穿过竹林中一道道石门后，简陋偏僻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娘，我回来了。”李泓景推开那已经腐朽了颜色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声。
屋内的木具都有些陈旧了，被虫蚁啃食的失去了边角，几屡光线从屋顶落入屋内。
“纸笔都买好了？”女子柔细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嗯...”李泓景涨红了脸，低声回应到。“买了。”
一身绿裙的女人从房内走出，纤细的手臂上，生着几道青紫的勒痕，面容端庄细致，却苍白的一点血色没有，时时以手抚额，露出一阵疼痛难耐的神色。
“嗯？”女人看到李泓景手中的木匣，眉头微微一皱。
“这是什么？”
李泓景背过手将木匣半掩到身后，支支吾吾的道:“这是......老书生送我...收纳笔砚的盒子。”
女人眼神中流出细微的疑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老爷念你是个读书的料子，跟老夫人求情赐银两予你读书。可不要辜负了老爷的好心。”
“好心？”
李泓景原本无神的双眼，顿时透着一阵漠然的蔑视。“他要是好心就应该承认他当年的行为，而不是让娘你来替他受苦！”
女人手中的针织突然哐当落地，眼神里透出一阵莫名的惊慌，她抬首看向李泓景，手臂不住的打颤。她惊慌失措着，感觉到李泓景知道了什么不该被提起的往事。
“呵！那郑夫人明知是老爷的错，却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到娘身上，亏您还是她从小到大的女伴，甚至放弃自由陪嫁她到刘家来。如今她却只想着将您置于死地。她怕老爷爱的是你，她怕失去她那正室的门面。而那个男人？他怕郑夫人怀有芥蒂，影响到他继承刘家家业，不承认他与您的私情，旁人说您勾引老爷，是个贱人，而我是个贱种。他呢？他却任由那些下人侮辱诋毁你？你说他爱你，那他就应当立刻放你离开这里，或是还你应得的地位，而不是让你一年一年的憔悴在这深院里。那点‘好心’只不过是他偶尔对付不过自己的良心罢了，而你却总以为他心心念念我们？他会回来看你？醒醒吧！娘！阶前那青苔上只有我们娘儿两的脚印！”
女人呜咽着两行清泪道“别说了，别说了...”
李泓景红着眼眶，他也不想对着娘这般嘶吼，可是他太恨这个宅邸里的人了，他太熟悉那些虚伪妒忌，恃强凌弱的面孔了。但是娘太善良，她一直相信着那个让她落到如今地步的畜生。所以李泓景恨他的父亲，恨这个刘家，恨那些势利眼的下人。
“娘，这些都不怪你，是他欺骗了你，是他负了心。”李泓景轻轻握着娘颤抖的双手，眼框通红着，任水滴不住的打转。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娘！儿子不是傻瓜啊。这些年屈辱的生活，这么多不公的对待。”
“不...你不了解他...”女人对天长叹一声，“只是我们娘儿两除了这冰冷的地方又有何处可安生呢？”
李泓景默然，真正束缚着他们的不是这满墙的篱院，而是这伦理道德的框架。离开这里，人言的蜚语也会将他们指责的体无完肤，无处安生。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记忆的画面不断闪现掠过，最后停留浮现在一派火光冲天的画面中。
“是楚寇！是楚寇！”和安府一片的火海里，侍卫嘶哑的吼叫着。
“有夜袭！”
“铛！铛！铛！”
火箭从天而落，弥漫整城的烟沙和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城外楚人的天梯架到了城门之上。城墙上，刀光剑影接着不住的铿锵声，血溅飞扬，惨叫连绵。
“轰！”城门被楚军的木锥轰开，飞驰的骑兵持着砍刀冲入城内，杀人，纵火，极尽着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