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最是一年春好处

他回以二娘一个同样灿烂的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姬二娘还记得刚认识谢知许的时候，他或悲或喜、或怒或忧，都是要藏起来的，心里十分的情绪，面上至多显出一分。可这时候带着睡意，面对姬二娘的时候，谢知许却真实而纯粹，那躲在冷淡神情下的几分乖觉可爱便都藏不住了。
姬二娘忍不住“扑哧”一笑。
“怎么了？”谢知许看着她，暖洋洋地笑问。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快活。”姬二娘顿了顿，问他：“你高兴什么？”
——因为看到二娘，就忍不住快乐。谢知许把这话憋进肚子里，做出沉思状，答：“我也不知道。”
姬二娘嗔怪地看他一眼，把桃花枝插进白瓷瓶里，拉着谢知许看：“阿恕你瞧，春意都藏不住啦！”
桃花初开，娇柔软嫩，谢知许的心里也开出了花，迎着二娘的笑绽放。
正想说什么，他却觉得喉咙里泛出腥甜之味，忍不住捂着手巾干咳。鲜血在手巾上晕开，在谢知许本来颜色淡薄的唇上留下浓重的血色。
他使劲擦去嘴上的血迹，收起手巾，专注地看姬二娘兴致盎然地插花。
姬二娘正仔细剪去花枝上多余的叶子，听见谢知许咳嗽，忙回头问：“怎么样？”
谢知许眼带笑意往瓷瓶里加水，漫不经心答：“早上起来喉咙有些哑罢了，不用担心……凭轩，药煎好了吗？”
凭轩对于他终于肯按时喝药很是欣慰，对姬二娘没皮没脸闯进他们的生活也包容了许多，欣喜答：“这就端来！”
一碗药下肚，谢知许嘴里都是苦意。
姬二娘递给他一根饴糖，笑吟吟说：“诺，起早给你买来的。我们阿恕呀，以后要多吃点甜。”
谢知许没来由得又脸红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装模作样的，谁稀罕！”临风骂骂咧咧地推门而入，扔下手里的水盆，与谢知许告状：“阿郎，那群人不叫咱们，咱们也别搭理他们！”
“好好好，”谢知许笑：“我有你天天在耳边吵闹，也就够了。”
“怎么了？”姬二娘问。
临风这才注意到姬二娘这狗/屁女侠也在屋里，不情愿地解释：“使团里的人跟着绛州的官儿吃宴去了，偏偏不告诉我家阿郎。我刚刚听着驿馆里的小厮说起这事，就问他们凭什么不和阿郎说，他们假惺惺的，说什么：你家阿郎身子弱，得静养……呸！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谢知许对于被同僚忽视冷遇早已经习惯，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何况他的性子，本来也不是主动与人多话的，只平和说：“我这身子，确实得静养。”
“那不如去看看山水吧！”姬二娘提议：“我听说龙门县有个平顶山，山上有座望远楼，那小楼修得古色古香，又依山傍水的，白日呢，可观春日生机；到了晚上，便有万家灯火。正是好去处呢！”
她提议了，谢知许哪有不答应的，欣然应允后，几人便简单收拾，直往平顶山而去。
明明仲春已到，谢知许却还披着厚重的衣裳，围着披风，在凭轩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好在这山算不得高，谢知许便与姬二娘走走停停地闲聊。
却听得不远处一阵敲锣打鼓，百姓们穿红着绿，热热闹闹地从山路而来。
人群中间，一队少年做侍神打扮，左手捧艾草、右手仗宝剑，鬓边五颜六色插着一大把娇花，唱着叫不上名的歌谣，行得原来是驱虫赶兽的传统。少年们身边，男女老少跟着唱和，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姬二娘一行人身边。
姬二娘拉着谢知许凑到人群边，问人要了捧花，转过身笑眯眯盯着谢知许看：“阿恕啊……”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还是谢知许无奈地莞尔一笑，叹着气微弯了腰，凑到了姬二娘面前：“插吧。”
一捧花落在了谢知许耳边，姬二娘笑出了声，侧头瞧着谢知许说：“阿恕真好看。”
四目相对，谢知许那双池水一样的眸子里盛着的都是姬二娘的身影，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温声说：“二娘也是。”
“哪里好看啊？”姬二娘没皮没脸，歪着头问。
谢知许却偏过了头，不好意思看她了。桃红李白的花瓣间，谢知许本就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长而卷翘的睫毛颤着，泄露了他心里的慌张。
“阿恕呀，你骗我呢。”姬二娘不依不饶，绕到谢知许面前，缠着谢知许闹。
谢知许在她的笑眼中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他慌张地挪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着赶兽的人群，道：“我哪里会骗你。”
他不舍得骗姬二娘，却不知道从初逢到相识、从警惕到相伴，这一路来的经历，充满了对方的谎言。
姬二娘想起了张峄与自己说的话：“谢知许这样精明的人，对你说的话，却一概都信。若有朝一日，谎言揭穿，怕是会伤他的心。”
“阿恕……”
“嗯？”谢知许目光那样柔和，带笑瞧她。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真的快活的。”
谢知许不由愣怔，人群的嬉闹声、仗队的敲锣打鼓声都沉寂下去，只有二娘，在他心里久久地响着。
他迟疑着，说：“我……”
可有些话，永远没办法说出口。在遇到姬二娘这点甜之前，谢知许一个人漫无边际地苦熬太久了，久到耗尽了少年最后的那点意气风发，久到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脾气，久到……生命也所剩无几。
他想和心悦的女郎有一个未来，可这破败身躯却不能支撑他走下去。
他不能为二娘保证未来，又怎么敢撩拨她的现在。
于是，他只是笑得很随意，扶着耳边的花与姬二娘打趣：“那是，也不瞧瞧我有多好看。”
姬二娘被他逗笑了，回身倒走着和他说：“我昨日与巡防营的小兵聊天，他说呀，武家暗中传了消息，让各郡县的人都留心守着，一旦发现咱们的踪迹就即刻上报——
“你知道武家是怎么形容咱们几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