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长生（一）

碧空如洗，远山如黛。
这天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山边草木繁盛，莺啼鸟啭。
大佛寺内，一场声势浩荡的盛大道场，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叶槿乔毫不怀疑是否整个京城的和尚都聚集在了这里。这满院子成千上百的和尚，确实是如今的长生能干出来的事！
在后山的崎岖山路前，身材魁梧的少年在叶槿乔身前蹲下了身。
吴氏若芊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之后才紧张的看了蹲在前面的叶渝锦一眼，见他并未出声，也未回头。这才掩饰的用帕子捂着嘴，柔声道：
“将军不用这么辛苦，我早就准备好了步撵，绝对不会让小姨累着的。”
“小哭包，你要不要和小爷我比比，小爷就是背着我蓁姨上山，也比你跑的快！”
叶渝锦一把背起了叶槿乔，动作虽快，力度却放的很柔。回头，目光止不住的看向他的小妻子，眼里满是玩味。
吴若芊闻言，眼里跳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寺庙，见并无家中仆妇们跟来，于是转身，刚想回应，就见叶渝锦像绷紧的弓，一把弹射了出去！
“叶胖···将军，你居然使诈！”
叶槿乔看着这两个她最亲近的年轻人相处，想说点什么，在看见长生回头看向吴若芊眼底掩饰不住的温柔与开心时，默默的止住了要说出的话头。长生，他应该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吧？
十六年前的长生，还只是她印象中那个傲娇的六、七岁小胖子。经常趴在叶府后院那棵大樟树上偷学自己练枪，每次都会被她发现，于是每次都会被她逗：
“胖长生，你给我做儿子，我就教你叶家枪怎么样？”
“哼！你休想！叶蓁蓁，再过几年，我就长得比你还高了，小矮子！”每次也都会逗得小孩满脸通红，气呼呼的找她挑战。
十四岁的叶槿乔当然每次都是把送上门的小胖子给狠狠地收拾一顿，却不知，小胖子每找她挑战一次，都会偷学她使出的枪法，后面慢慢的，两人竟能过上几招。虽然每次叶槿乔都能以身高和力气的绝对优势稳稳的压小胖子一头。可她知道，假以时日，小胖子的造诣绝对在自己之上。
后来果然如此。
再次重逢的姨甥二人，是在姐姐的坟前，当她拿着匕首，逼问宋逸堂那句“你是怎么杀了我姐姐的？”的时候。
已经明显消瘦不少的小长生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一把推开失魂落魄的宋逸堂，狠狠的扑进叶槿乔的怀里。
“小姨，你怎么才回来？呜呜”那是小长生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的那么伤心。
那时候起，他们都一样，再没有娘亲了。
在长生的哭诉中，她也知道了姐姐死亡的真相。为了叶家、为了儿子、为了，丈夫。
宋逸堂虽是宋家第二子，可他的母亲作为恒阳伯续弦，自然不喜欢原配生的长子宋大郎，且宋逸堂从小便才名在外，成年后又娶了岳家得力的媳妇。看着各方面都不如自己儿子的宋大郎，就因为是嫡长，便要继承宋家所有的权势富贵。久而久之，宋夫人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
也恰恰是因为这心思，害了自己儿子一生。
当初，宋夫人为了掌权，处处针对宋大奶奶李氏，后来更是夺了她管家的权利，交给了自己的亲儿媳叶榆乔。叶榆乔是个要强的性子，凡事要求尽善尽美，管家之后人人夸赞，下人见了多半见风使舵。日子一久，她们婆媳算是得罪狠了宋家大房。
叶家事发之时，宋逸堂一开始也帮着妻子到处打点。可他到底是一介文人，又未入仕，力量实在有限。恒阳伯胆小怕事，一切只听从宫里皇后娘娘的指示。
最开始变了嘴脸的，还是宋夫人。她担心儿子牵扯进叶家灭门之祸，实是人之常情，勉强说得上是一片慈母之心。可逼迫孝敬自己多年且从无错处的儿媳与娘家断绝关系，否则便要其称病礼佛一年不出庵堂。这多少，算得上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了吧？
可她全然没有这份自觉。在儿媳不听她的安排之后，便开始给自己儿子施压，要他管束好自己媳妇，别给宋家惹祸。宋逸堂一直都是愚孝之人，一边是担心自己的母亲，一边自己深爱的妻子，一时陷入两难之地。
这时候，暗中观察的宋大奶奶李氏抓住了机会。
她先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告了叶榆乔一状，说她不服太子的旨意，到处为叶家喊冤叫屈，言辞之中对娘娘和太子多有不敬。皇后大怒，下旨掌掴叶氏三十，令其不得外出奔走，实乃不守妇德。
下旨嬷嬷到了宋家说明来意，却被护妻的宋逸堂轰了出去。这下彻底惹怒了皇后娘娘，也彻底坚定了恒阳伯夫妇要替他休妻的决心。
在他们多翻警告叶榆乔无果后，宋家终于开了祠堂，誓要和叶家断绝关系。叶榆乔自请下堂，长生被赶出宋家。
这期间，身为人夫、人父的宋逸堂却始终没有出现。李氏还悄悄在叶榆乔耳边说了一句，“宋夫人有意为二郎挑选新妇，昨日已在相看了。”所谓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实际上宋逸堂被他母亲一碗迷药，药到在床，昏睡了整整三天两夜后才醒。
醒来后的宋逸堂却被告知，自己没了妻子、儿子。从来孝顺知礼的他第一次冲到父母面前大发雷霆，责问母亲有什么理由替他休妻？却只得到母亲凉凉的一句，“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没了妻子、儿子，被人骂作无情无义，就是为了我好？”
他实在不能理解父母的愚昧。却不知道，他的痛苦，这才刚刚开始。
之后他被母亲锁在房里，屋门窗外守了二十个强壮的家丁。无论他是绝食还是砸门硬闯，都始终没能踏出宋府一步。还是他的大嫂李氏，夜里偷偷的放了他。
李氏告诉他说，叶氏一门后日便要问斩，叶榆乔联合叶将军旧部，准备明天要去劫法场救她母亲。
他并不知道李氏只是骗他。叶榆乔联系叶将军旧部是真，劫法场却是假的。
叶榆乔知道救了母亲也救不了叶家另外一百多人，不如索性陪大家一起赴死。
所以她真正想做的，是杀了封太师和太子报仇！不得不说，叶氏两姐妹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她把儿子长生托付给了父亲最信任的兄弟吴叔，便只身一人去了封家和宋家议亲的订婚宴。
那晚，封、宋两家人的脸上笑意不断，太子亲临贺喜。酒过三巡，在大伙都有些目光迷离之时，酒宴上突然骚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