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我虽然并不难过了，但气性终究难平。虽早早醒了也要赖在锦被里不起身，赖着赖着又昏昏地睡了过去，竟难得地睡到了晌午。外面阳光有些刺目，照得这空旷的洞也有几分明亮。
在床上滚了几圈，耐不住肚子唱起“空城计”，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坐了起来。想着不知道他可有找到吃的？若是没有找到现在会不会饿坏了？那他可会走？心念至此，也不顾外面骄阳似火，跳下床便往外跑。其实便是他不喜欢我又如何呢？左右也不是个能长久伴在身边的。既然一日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便好，何苦记挂那些惹人不开心的话呢。
能想到那些，可见我从还是个精怪时便已有几分“乖觉”了。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许不甘的，我的血虽有些凉，可就算是抱块冰在怀里，也该捂化了吧。单单他，从来比冰霜还要寒上三分。
他见到我时，我正躺在热浪滚滚的尘土中动弹不得，蔫了吧唧的。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终是伸手把我拎起来，托到掌心，道：“撒上香料，味道定是极好的，正巧我饿了。”
我不知道他这算揶揄还是在认真的，但想到昨天他说的并不喜欢我，便识相地瑟缩了一下。我原身是株川草，也被人唤为忘忧草。活了几千万年到底也是知道自己是可以吃的，做药可，做菜亦可，不知道生吃可否？想到此便头皮发麻一阵恶寒。我拿爪子挡着脸余光透过指缝看他，他也在看我。我急急避过他的目光，用两只爪子抱住大脑袋，颤巍巍地跟他讲道理：“你也知道，我素来吃不饱穿不暖，又是风吹日晒的，肉质粗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口粮。但是我会寻果子，这些年我可曾饿到过你？只要你不吃我，日后我寻到果子了多分你两颗！不不不，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别吃我!”
“你可是认真的？”我捂着脑袋听不真切，隐隐竟觉得有丝笑意。
“自然自然，我虽是只未得道的小精怪，但素来便是说到做到的。”我自知保命要紧。
他走得很稳，还是将我托在掌心，扯了阔大飘逸的衣袖笼住。我有点喘不过气，悄悄掀起一角袖口，往外探出头，深深吸了口气，趁着他没发觉，又缩回去。一路上，我便这样小心翼翼地“偷偷摸摸”。
折腾了好久，终于回了山洞。昔日里我总觉得这个洞空旷冷清了些，经今日一劫，我算知晓了它的好。
他将我丢进昔日图灵盛我的白瓷盆里，又倒了两杯凉透的茶水让我泡在里面，问道：“可好些了？”
“嗯嗯！嗯嗯！”我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感受不到我对他深深的感激之情。这白瓷盆加上凉水确实凉快，然而却似乎凉得有些过头了。我自是不敢有抱怨的，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小命当然得护好。我龇牙咧嘴朝他一笑：“这般处置极好的，极好的！我再泡会儿，再泡会儿。”想到他还饿着，又忆起昨天摘八月瓜的地方尚有几个够不着的还留在树上，便好心好意地指点他：“你若是饿了呢，可以往后山去，我昨日里留了瓜籽儿作记号，你顺着走便可以找到几棵八月瓜的树，上面有不少果子。”
他好端端的面容突生了一抹笑意，我不知是为什么，倒有些说不出的害怕。可是我说错了什么？难道他不爱吃这果子？想来是了。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不好看又聒噪，他不喜欢我很正常，可是那些果子酸的甜的酸酸甜甜的，吃着便觉开心，不知他怎么会不喜欢。
正思索着，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冷笑，“等你好了，自去摘你的瓜。我就不劳你操心的。”
“你这不吃东西的习性委实不好，饿出毛病来了还不得喝药，那玩意儿贼苦了，不划算不划算。你若是不爱吃这些果子，我给你寻些更好吃的。”我苦口婆心地劝着。
他斜睨了我一眼，道：“总之，你以后若再寻些奇怪的果子给我，我便将你晒干了碾碎了做成药丸子吃了。”他周身的气势比先前还要冷些，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将我从水里提溜出来，疑惑道：“怎么变了颜色？”又伸了两根手指覆在我额上片刻，问我：“这般烫，你可觉得热？”
“不怎么热。”刚刚泡在水里时还不觉得，此刻感受着水汽带着热量从身上离开，只觉得冷得厉害，身子软绵绵的困得厉害，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有人在喊我，但我真的太累了，睁不开眼睛。似乎睡了很久，嘴里突然涌进一股苦涩的药味儿。过了会儿，又感觉到一丝丝甜。
我醒过来时，桌边侧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真真是面若冠玉，眉目如画，我不免得看呆了。他走过来时左手里还拿着一个八月瓜，我一愣神，一颗果粒便被塞进了嘴里。他这般不说话喂我吃东西的样子真是极好的，是少有的温柔体贴。他瞥见我盯着他傻笑，面皮绷得紧紧的，似有些恼，白玉一般的面颊也染了红晕，却始终没发脾气，只是剥果粒的手愈发僵硬。
洞外月光如水，蛙鸣一片;洞内烛火摇曳，玉人一枚。那个夜晚，当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