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30

颠沛流离的九年，人尽可欺的九年，从无数个噩梦中惊醒又赴入深渊，同样身为人子女，有的人生来就是捧在手心里，万千宠爱的呵护着，而有的人却不得不面临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的日子。
妫乐起身时仅轻巧拂了拂衣袖，用最规矩的仪态跪安，仿佛只是前来赴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约会，临走时回眸望着妫晔扬起了唇角，究竟是为的什么，他并不知晓。
妫晔与陈王商讨了半个时辰，到底是为的安姚的事情，安姚私下离宫去了什么地方审一审青鸾殿的人便知道，陈王以手抚额靠在案几上，顷刻间竟苍老了许多。妫晔坐在一旁将堆积成山的奏折批阅完毕，见已近正午，差人传了饭，自己将笔搁置起身打算出去转转，这些事让他觉得很没胃口。
祁元殿外水榭长廊中立了一个人，着水红色海棠花染般蝶衣罗裙，手间挽着金色五瓣莲流云批帛，长发未绾如一方浩墨，发间仅簪了朵玉白的山茶花。
“王兄。”
“嗯。”
妫乐似乎特意在此等候，他不自觉的走过去，殿中她情急之下叫了自己的字，仿佛是四五年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撒着手，不爱学这宫中条条框框，听见她向自己轻唤，光影重叠，原来她也察觉了，逾越了王宫中的仪制。
“怎么没回去？”妫晔缓步走到妫乐身边，风中几番缱绻带着清甜的迦南香，他微微侧头，看见她几乎伤了大半的脸，妫乐看着水面自起层层涟漪，已冬至，日光洒不下半分，只能将臂间批帛绾得愈拢，温暖笑道：“长平担心王兄。”
妫乐随他一路回了东宫，大抵是少有看到他们兄妹二人如此并肩而行，王绾自觉的走在后面。身为下属，只能祈望着脚下的路再长一点，这样的时日再多一点，可以让所有的误会与心结都能一一解开。
我小步迈进临华殿，还未坐好，便有御医上前为我细细察看脸上的伤，父王下手用了力，初始那刻竟然察觉不到疼痛，只是脸颊发麻烫得很，如今当真有人来看时才触到一点肌肤，便觉得脑中嗡嗡直响，下意识逃避。
“拿个鸡蛋过来。”妫晔声音低沉道，阿绾吩咐人匆匆去膳房取来，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小心翼翼的剥着鸡蛋壳，修长的十指握着圆润的鸡蛋，轻轻在我脸颊上落下，他薄凉的唇小心的呵着气，珍重非常，唇色绯然，淡雅如雾。
我看的出神，心上泛酸，人们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抗则扛，死撑无事不关心则已，若有人关心内心那道高墙便会地动山摇天塌地陷，而我此刻也不外乎此。
他突然伸手轻抚去我并无意识到的泪痕，他挡住我，背后隐约露出一个清丽的身影，耳边传来曲良媛柔和的声音，
“妾为殿下熬了羹汤，差人去了王上那里请殿下回来，不想殿下竟是先到了。”
我霎那收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慌乱的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长平告退。”
慌不择路的从曲良媛身旁撞开，曲良媛身子柔弱稍不站稳，我准备伸手去扶她，不想有人先我一步，将人稳稳的捞进手里。
“妾见过公主。”
曲良媛眼中透出些许诧异，她先前只以为太子殿下在宫里有新宠的人，如今见到是长平公主，有些疑惑，但很快的向长平行礼，妫晔将手扶在她腰间，听见他低声问，“有没有事？”曲良媛摇摇头，殿下向来对她关怀备至。
我见他们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也不好再过多打扰，只能微微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准备扶你的，好在王兄先我一步，叨扰了。”
“这里是王宫，是公主的家，哪里说得上叨扰的话，公主客气了。”
曲良媛的意思是想留我一起坐下来吃个饭，阿绾向我使了个眼色，看那样子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只是我在这耗费的时间太长她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时候，我点点头，示意我已知晓。
“长平告退。”
曲良媛预请长平落座的指尖停驻在半空，有些尴尬。妫晔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先坐下，自己送长平到了殿外。
妫晔回来时看见曲壁握着筷子没动，抬眼看他时眼泪汪汪的，见她慌忙的拿帕子出来藏着眼泪，
“殿下，妾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妫晔拿起筷子夹菜，语气平淡，谈论的语气如同家常。
自东宫一路到披香殿，阿绾才欲言又止的在途中说安姚曾差人往宫里送了封信过来，我问她，“为何不拿过来，让我知晓？”
我走的快，阿绾连连扶住我，怕我会不小心崴伤了脚，她十分为难道，“公主回来当晚，信就跟随其后送了过来，奴是怕公主见了生气，信中内容多半是不好之言。”只是没想到那是一封诀别书。
我又恨又恼道，“在哪？快拿给我。”
信纸上仍泛有墨香，如同阿绾所料一样，安姚所说没有半个字提到了要离开王宫，成篇成篇写的都是想如何潇洒自在，无拘无束，都是些没头没尾的话，如今天大地大，真想去找一个人竟不知从何处找起。
在满篇自由挥洒的文字中我勉强看到了宫外歌舞升平的地方，我心下一沉，青鸾殿宫中女官说过她想养男宠一事，未免荒唐，可按如今按她这种惊天动地做法也未尝不是不敢。我带了阿绾，偷偷告诉她，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建康城中车水马龙，我挑了个块热闹地方听戏，阿绾不愿随我一道进去甚至还想把我重新拖回宫去，她大意是认为我是出来找人的，只是没想到我一转角踏进了玩乐的地方。
阿绾拉住我的手，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公主不可，这有失体统。”左右不过是大家悠闲喝茶的地方有何不可，我看她焦急心慌的很，拍了拍她手道，“父王常说要与民同乐，晚上我们还有更好玩的事情呢。”
王绾提着裙子挤在人群中，左右一步都嫌人多，乌泱泱的吵吵嚷嚷，让人觉得脑中像是拿个锣鼓在敲，王绾正准备说如果是想听戏咱们可以回宫里去，比如之前在宫内看那场皮影的《踏摇娘》就很喜欢，这个地方人多手杂不安全。
片刻一转，就见妫乐随着人群往里面走去，王绾心中胆颤得紧，以往她没有随公主出来就罢了，如今见到这样的场景人一多起来更是连妫乐身在什么位置也是看不清，她心里突突直跳，担心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