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36

上元节佳，魏治遣人送了一套红色的衣裙来，他说他最爱红色，如同鲜血染就一般，若在战场时仿佛能看到敌人脸上的痛苦，而他亦将这样鲜艳的颜色送到我这里，他是想要我痛苦，我始终在想之前我离宫究竟为了什么，他突然而然的出现，若是因我在打乱了登临的所有计划，我向来知道他们是不和的，却又枉自相信的魏治的话，去了秋叶原找了登临，我果真是罪该万死。
阿绾也说让我穿红色，那样看起来会显得喜庆些，我并不言，我只能在心中想，还好她们都不知道，还好她们都不知道这件衣裳后面掩盖着怎样龌龊肮脏的关系，阿绾端了碗长寿面上面还窝了一个荷包蛋，我拿银筷夹起喂到嘴里一小口，我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端碗面给我吃，热腾腾的，洒了盐，不会去同人抢。我原来一直啃着白面馒头，突然有一日将这碗面端到我面前，可我却开心不起来，你知道，人总是会求了一样又想另一样，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这样的贪欲。
“奴有东西要赠公主。”
“什么？”
“公主随奴来即可。”
披香殿外上空骤然绽开朵朵烟火，五光十色映在眼中，我脚步停驻，阿绾将祈福灯呈至我手中，灯火在黑夜中渐渐明亮起来，像光，却又滚烫。
“请公主祈愿。”
待手中祈福之灯缓缓升起，我希望没有国土间不要再有战争，也希望我早一日可以爱上其他人。披香殿内外缓缓亦升起百盏祈福灯，她们叩拜在地，皆贺道，
“恭贺公主生辰。”
“恭贺公主生辰。”
……
“恭贺公主生辰。”
原来我是开心吗？原来我是开心的，至少那一刻，我是开心的。
父王传旨道我身体尚弱不宜吹冷风，命我今年就在自己宫中庆贺节日即可，我低伏接旨，原是我与父王早有嫌隙，不过离宫那次将这个嫌隙再离得大一些罢了，并不影响。
我挑一件水蓝色的衣裙，在发髻上簪了一朵白玉簪花，我记得登临他最喜欢我穿水蓝色的衣裳，他说那样看起来很干净。
今日我生辰，我并未觉得热闹，反是觉得宫中人多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丝人情味儿，我告诉阿绾，“我要出宫去，我想出去逛一逛灯市。”
阿绾踌躇道，“这不合礼制。”
我将白色的兜帽罩在头上，雪白的毛领圈起来将脸颊围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我让阿绾安心在宫里等我回来，“不过出去逛一逛，也不会有谁会想起我来。谢谢你啊，阿绾，你送的灯，我很喜欢。”
倘若你听过这么一句话，越是一个人就越会往人多的地方去，那样才不会显得自己孤单，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擦肘，我参合其中，我也是热闹的。
我这般漫无目的的走在王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我随着人群涌动而走，有孩子互相嬉闹，有家人外出游赏，我的目光掠过灯影重重，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望见了他，你知道的，如果是心上的那个人，想必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我脚步停驻在原地，总觉得像做梦，我好像过了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与我隔着人潮，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心中波澜万千，这是谁啊？是我的自小喜欢的那个人，还是自幼陪伴我长大的兄长，亦或是……
夜间微凉的风吹过来，耳边的发丝拂到眼前，他终于在我面前站定，入目是熟悉的一抹浅笑，很久很久了，他之前这样温柔的模样似乎还是几年前，我轻抿了抿下唇，只喊了声王兄，登临似乎并未怪罪，他从不与我计较这些，除了让我叫他王兄这件事耿耿于怀，我不想这样叫他，我宁愿当作一切都在从头来过。
“今日你生辰。”
登临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糖画来，上面是几朵海棠花和小兔子的模样，我微微惊讶，抬头看着他，有些懵懵的，他将糖画抵在我手中，“不是之前说要吃这个？再不吃就化了。”
“我不记得我……”
“你说你想吃糖，我抱你的时候，你小声说的。”登临将我的手握住，掌心传来的温度温暖又不真实，是在秋叶原回来的时候吗？他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同他站在桥边，耳边是人们乱哄哄闹作一团，一时想到他是特意在等我为我贺生辰，脸上藏不住的欢喜，我站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眉目如星，鼻梁高挺，薄凉的唇，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是我心心念念的喜欢的那个人。
“今日上元节，王兄独自一人离宫，想必父王会怪罪。”他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我心微颤，那声音似清泉，“无妨，如夫人随侍在侧，你呢？今日生辰，有没有许下什么愿望。”
我指尖轻轻敲着栏杆，脚下水流潺潺，河中灯盏顺着石桥流过，如同天上星斗，“有，现在许来得及吗？”我看着他，舍不得半刻将眼光移开。
他去替我买了灯，我们一起执手走到河边，顺着阶台而下，潺潺水流溅了裙边，登临他很有耐心的扶着我，让我当心些，我从未觉得这样高兴，我将灯放在水中，闭上眼睛，我希望，我和登临就算没有以后，有当下也是好的，我想和他一起，无论是以怎样的结局，这便是我的祈愿。
“许好了？”他问我，我点头，“是一个怎样的愿望？”我对着他轻轻一笑，那洋溢欢喜的话听起来倒不像出自我口中，“如果问了，就不灵了。”他替我挽了挽耳发，那指尖一擦而过的温度，我看着他，他的眼底只映出我一个人的影子，我们这是和好了吗？他是在向我示和吗？我们闹了三年的光景，如今他愿意陪我过生日，条件是我们将以兄妹的身份相处，原来如此，当真是他，不愧是他。
我的笑容不过凝了一刻便松乏了，我同意啊，他愿意这样哄我，不愿意同我计较，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我心中打定主意，毫不在意笑道，“也不是不能说，不过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眼中有一丝玩味，觉得很有趣，点头同意，这样好说话，果然是早已拿定主意来的吧，我说：“那你先转过去，我就告诉你。”
“好。”登临长身玉立，衣衫也是如水一般柔和的蓝色，衬得人愈发沉静，我走近他几步，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拥住他，心跳如擂鼓，耳尖也觉得很烫，嘴里说着的那句话却是，“臣妹不会再惹祸事让王兄烦心。”
登临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么轻易从我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其实已经足够了，我向来不贪心，他愿意陪我过节，给我买糖画哄我开心，愿意和我一起走在人群里，就算只是简单的逛街我也已经很满足了，他或许不知道他对我而言是怎样的重要，他的一个眼神都足以让我夜不能寐，这如今这些，不过是愿他能够高兴，不要再因我有半刻忧思。
“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当真与我所想不差分毫，我缓缓松开他，今日或许是我做的一场美梦罢了，我从未这样快乐过，他执了我的手，同我行在王城的繁华热闹中，将我护在身边，是难言的珍重，我不敢再贪心了。我在转瞬即逝的烟火中看到他眼中的流光溢彩，原来这世间两情相悦是极少，更多的人是爱而不得。
这想必是我十六岁时，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