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嫂的尖酸

万家三兄弟的房子前后一字排开。老大万仁结婚时，父亲万瑞文把最后面的祖屋分给了他。后来，万仁的粮油生意一直做到了南京、上海、北平……，战乱与天灾的频发使得粮油生意成为暴利，没几年，万仁就成为甘城首富。
万仁拆掉了祖屋，扩大了地基，重新建了两进两院，前院建了一溜六间，分别为功能房与工人房，后院建了一栋三层别墅，住着他们一家六口。
自从做了汉奸，万仁一家在甘城的口碑一落千丈。太太周华容因为劝降哥哥，而被周远鹤开枪打断腿后，就很少出门了，当然，她不出门还有一个原因，甘城人看到她时像躲瘟疫一样避之不及，让她无法接受。
万仁也学会了低调，不再热衷于结交权贵，他明白：在这翻云覆雨的时局动荡里，远离政治是保证自己不被牵连到无妄之灾的唯一办法。所以，他没事时就呆在家里陪陪太太，听听唱片，高兴起来时，去院子里种种花拔拔草，也算逍遥快活。
今天晚上，一家人一如既往地早早吃过晚饭后，六个孩子各做各事去了，万仁扶着周华容在后院慢慢练习走路，两人有说有笑，一摇一摆，恍惚间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先生，太太，前面的二叔跟三婶来了。”女佣陈妈突然进入了后院。
“他们来干什么？”周华容被咬了一口似的，眉头皱了起来。自从公公万秀才过世，前面两家很少上她家的门。
“他们要见先生。”
要见万仁？周华容的脑子迅速思考着，一时沉默了下来。
万仁把周华容扶到花坛旁边的长椅上：“太太，我去看看。”
周华容一把抓住了她：“别去。肯定没好事。”
父亲过世后，万仁并没有被两个弟弟孤立，他们请客吃饭时都会邀请他们一家，虽然周华容总是一口拒绝，万仁还是尽力前往的，弟弟弟妹对他的尊重总让他的内心有几分暖意。二弟与一禾同时上门一定是有大事，作为长兄，他肯定不能闭门不见。
他温声温语地劝说周华容：“太太，他们是家人，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他们算哪门子家人？我的腿受伤后，他们问都不问一声，眼里还有我这个嫂子吗？”周华容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华容，算了，别计较了。”万仁轻轻拉开她的手臂，“我去看一下就回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陈妈，来，扶我去前院。”
陈妈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好，一起去吧。”万仁语带无奈。
这对夫妻从后院走到前院一共用了三分钟，用周华容的话说就是：让他们多等会。
张一禾跟万义在前院的槐树下已经等了好一会，深秋的夜露水很浓，一禾的额头已经有湿湿的感觉。二哥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西南角的狗窝里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声狗吠。
“二哥，我们回去吧？不为难大哥了。”一禾畏难了，她对周氏太了解。
“再等等。”万义很冷静，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屋子那边传来脚步声，在前屋的灯影里，万仁身着栗色缎子秋袍，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身洋红锦缎的周华容在陈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直视着树下的一禾，一脸傲慢。
“老二，一禾，快进屋。”万仁在门口招呼。
万义带着一禾走了过去，在女佣刘姐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万仁与陈妈把周华容安顿到软软的沙发上之后，自己跟着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老二，你和一禾难得来我这边，遇到什么事了？”万仁接过刘姐泡好的茶，慢慢啜了一口。
万义看了看一禾，一禾紧闭双唇，就主动开了口：“大哥，你跟上海的朋友还常联系吗？”
“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能去上海？不过，电话联系总是有的。”
“不知大哥有没有朋友认识孔家？”
“孔祥熙家吗？”
“正是。”
“你找孔家干什么？”周华容忽然插嘴，眼神里露出深挖到底的执着。
一禾不敢看她，深怕她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帮一个朋友的忙。”万义半遮半掩。
“什么朋友？是张一禾那边的亲戚吧？”周华容盯着一禾的脸，紧追不舍，“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张家哥哥出事了。”
这个女人的眼光真毒。张一禾无比尴尬。
“大嫂，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万义不悦，“谁家没个难处？”
“你们的难处是难处，我们的就不是了？我跟大哥被人吐唾沫骂大街时，你们出来维护过吗？我腿子受伤到现在还没好完全，你们来探望过吗？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们有难的时候要我们帮忙，我们有难的时候你们躲得远远的，好意思吗？”周华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一点都不嫌累。
“大嫂，你为什么被人骂为什么腿子受伤？你的情况跟张家的情况一样吗？你还好意思怪我们？爸爸怎么过世的？大哥和你不知道吗？”万义也生气了。
“爸爸怎么过世的？被白音素开枪打死的。白音素是谁引来的？你们俩自己先问问自己？你们的行为跟我和你大哥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周华容索性敞开了说。
她的话激怒了张一禾：“大嫂，白音素是间谍这件事谁都没料到。你不能拿她说事。”
万仁看着他们争吵，心里很不是滋味：“老二，你来不是为了跟你大嫂吵架吧？她腿部没有恢复，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你们凑什么热闹？有事说事，没事就坐坐。别搞得一家人像敌对双方一样。”
“大哥，你到底能不能跟孔家说上话？”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在甘城呼风唤雨过，到了上海，就是一个土鳖，有钱赚时生意场上的朋友还会相互捧个场，一旦没钱赚了，谁还会理谁？孔家这样的权贵，别说跟他们接触，我连他家的人影都没见过。”万仁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甘城能跟孔家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谁？”万义与一禾同时开口。
万仁微微一笑：“你大嫂的哥哥周远鹤周司令。”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我家。你们万家和张家能不能别算计我们周家？”周华容立刻嚷了起来。
这一次，一禾没有反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