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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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院落之中，飞檐映绿郁郁的高槐，绣户对青森森的瘦竹，三间高爽平屋，便是花魁扇裁月的居所。
锦幄犹寒，兽烟不断。珠箔银屏点缀的卧房之内，那薄雾般的纱帘之后，娇柔而曼妙的女子斜倚在束腰罗汉床上，玉手托着凝脂般的腮，朱色的八幅大裙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般铺了满地。
而那双勾魂摄魄的眼中，此刻却盛满了寂寞和迷茫。一片寂静中，只有更漏声声。
脚步声伴着更漏声而来，步步而近。罗汉床上的女子一怔，缓缓起身。
两侧的丫鬟分开珠帘，挑上银钩，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已站在她面前，躬身行礼。
“原初公子，如此夤夜，当真有劳了。”花魁娘子扇裁月忙忙起身，盈盈一个万福，好似玉山之将倾，竟似是已等待多时的模样。
“听闻姑娘召唤，焉敢怠慢。”原初还礼，竟是对熟稔之人的口气，“本当按惯例，闻声便出现在姑娘面前。只是更深露重，贸入姑娘绣户只怕不妥，故而费了一番功夫和礼数，才来迟了。”
“喂，你......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的？”阿鸦见状，又是吃惊，又是气恼，正要大吵大闹将原初挖苦一番，忽然看清了那张被珠翠映衬的绝美面庞，脱口惊呼:
“怎么是你——你是，月姑娘？”
面前花团锦簇、锦衣彩饰的花魁娘子点了点头，向原初肩头的乌鸦敛衽道，“原来阿鸦姑娘也还记得我，之前......多蒙费心了。”
阿鸦不屑地咂咂嘴，然而见到那个女子弱柳扶风般的身姿，不禁还是凝住了视线。
她跟随原初经营蝴蝶小筑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月，无数客人来了又去，为着无数令人或痛心，或恼恨，或唏嘘的缘由，那一张张面孔也如过眼云烟，未必都能在心中留下印痕。
然而这个明媚艳丽的女子，却仍然可以唤醒阿鸦的记忆。
不知是多久前的一日，一个素衣浅裳的女子，跟随原初走进了蝴蝶小筑。她自称唤作月娘，从始至终，态度都是淡淡的。
与从前无数的客人一样，她以仅仅七文钱作为交换，请求将原初给她一炷香的时间重回过去。
她许愿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她曾与一男子倾心相恋，互盟终生，然而那男子终于将她辜负。
心痛如绞之下，她试图将此人忘记，怎奈往事却夜夜入梦，烧尽又生根。恰逢上弦之月的夜晚，她机缘中走入蝴蝶小筑，便决意重回与那人相见之日，改变因果相忘江湖、就此陌路，索性从未相逢，免去一番恩怨纠葛。
类似的缘由，早在诸多话本传奇之中成为了看厌的俗套，也在芸芸众生的苦乐无常之中日日上演。因此，这位客人唯一能让人铭记的，便是她出奇的美貌。
初次见到她的姿色时，阿鸦甚至还为自己的容貌远远不如而自惭形秽。自从那次之后，阿鸦常常在蝴蝶小筑中对着镜子，偷偷地用脂粉模仿她梳妆，尽管她知道掌柜的无法像看到慕双那样，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样貌。
“不知原初公子......还记得从前的事吗？”抚着臂上的织锦披帛和累累金钏，扇裁月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命运一说。如今的这个我，入了这烟花之地，成了一曲红绡不知数的花魁。回想起从前那个性情清高的我，真的就好像是场梦一般。这大约就是恍如隔世吧。”
“在下自然记得。”原初只是简短地道。“姑娘如今过得可好？从前的事，大约已经了结了吧？”
扇裁月摇了摇头，神色焦虑而疲惫，葱削似的指尖按住眉心，“我大概是把事情搞砸了。想不到，我还是遇上了他，又和他纠缠到了一起。”
原初默然点了点头。
时空变幻，世殊事异。这个世上，他看过无数不为人知的过往，了解过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可他何曾将其中的天机泄露给那些因悔憾而来的客人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