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大吉

开业日子是我选的，古早那种通胜月历都写的很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诸事大吉。客人是飞姐发帖子请来的，我倒是想发帖子，翻开手机看看，除了飞姐都认识的几个哥们儿，就是我爸我妈和一些亲戚，人际关系真是单薄的可怜。
飞姐的人脉，不用担心冷场，她属于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角色。凯爷跟飞姐的直播公司签了大订单，所以44号的开业典礼，谁看了都不像是一家咖啡店开业，为什么这么说呢，除了人特别多，最重要的是凯爷请了一台舞狮，整整一上午，客人们就喝着咖啡、酒水、限量mini版“从此以后”，相互吼着寒暄中度过的。
不得不说小宋继承了老宋做菜的天分，她准备了飞姐交代的酒会果品，还自作主张的上了潮汕的冷拼放在每个咖啡桌上让客人取食，果然是在酒吧做过，这么mix的咖啡馆整个城里大概独此一家，我望着诱人的卤鸭脚对以后的午餐水准大大的放心了。
章姜也来了，不是飞姐请的，是和凯爷一起来的。这哥们儿跟我也是同学，同专业不同班级不同寝室，我们的不同还在于我们俩的业余爱好没有任何交集，所以来往不多。凯爷交朋友的原则和我不一样，可以聊生意的都是朋友，听凯爷说章姜这次来是因为BJ有个房地产项目，内部资源，原来的合伙人突然急用钱，他一个人吃不下来，过来问凯爷要不要入股，听说飞姐公司开张，大家都是同学，就一道过来贺喜。章姜他爸姓章，他妈姓姜，他就叫章姜。上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他结婚的时候，得有三四年了。据说娶了不知道哪个军区的什么什么女儿，震惊了我们大学群，不过他婚礼摆在BJ，大学哥们儿没听谁说见过他老婆，反正都是听他一人儿说，没人知道真假。
我跟章姜的熟悉程度，比不上跟章姜的叔公。章姜的叔公是位非常睿智的出家人，读大学那会儿章姜跟我们一群人吹他叔公是哪个寺的常住僧，一群愣头青谁信这个，大家就起哄说要见见，他倒是爽快，就带我们去了，结果章爷爷真的是那个寺庙的常住，见章姜带这一大波人去也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应，还很和气的跟我们讲话，我那时候还是个对人生有困惑感的孩子，时不时找章爷去聊，说聊不准确，基本都是我在问问题，他老人家在解惑，佛法中的“不二”、“非善非非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都是那时候我喜欢的问题，回想起来，他老人家是我人生中一位非常重要的导师。只是大学毕业后的某一次，我再去那里找他老人家聊天，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听寺里的僧人说他去了福建的某座寺庙做住持。我失落了好一阵儿，现在能想明白了，人生的见面就意味着离别，章爷在我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呢，就像在人生旅途中偶遇大雨，我俩呢又刚好在一个屋檐下躲雨，闲来无事的说天说地，然后雨止各去。相遇欢喜，离去洒脱。
酒会正酣，飞姐穿了一件白色紧身裙，黑色高跟鞋，胸口带了朵红色的小花，说不出名字，怪好看的。她敲了敲酒杯，开始讲话，一番声情并茂的漂亮话，在场的男男女女，都礼貌的鼓掌点头，然后端起酒杯，也不知道是表示祝贺还是纯粹想喝酒。我躲到了小宋的料理台后面，拿了瓶矿泉水，把盖子拧开，透过瓶口扔了一把碧螺春进去，把盖子又拧紧，使劲儿晃了晃，小宋像看傻子一样的说：“你在干嘛？”我说：泡茶啊，冷水泡茶慢慢浓。”她说：“这么多酒水就没一样你喜欢的？”我回答：“哟，小屁孩儿，有你飞姐一层犀利功夫了。”
我翻起桌上的唱片，找出一片放到老式留声机里，唱针放上去，留声机里传来了周旋的《月圆花好》，坐在地上，把自制绿茶放到脚边，啃着卤鸭脚，人生惬意不过如此。透过大玻璃看着这些红男绿女寒暄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极了鱼缸里的鱼，有金鱼有热带鱼还有清道夫。它们嘴巴一张一张的拼命的把水喝进去，一口接着一口，好像少喝一口就会渴死掉一样。不知道他们在玻璃另一侧看我又像什么呢？还不如一条鱼吧？我大脑神游着，嘴巴却没停。
王姨过来给小宋说话，要加些果盘。看见我就那么在坐上，说：“这孩子怎么猫这儿吃呢，地上多凉，快起来，阿姨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说完就把我朝人堆里拉，看王姨这热情劲儿，就知道飞姐随谁了。
王姨还真介绍个人给我。她把我拉到陈立国面前，说：“小陈是我们老乡，是个律师，在一个很大的律所上班，有房有车。”巴拉巴拉又是好一阵儿介绍我，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云里雾里的听着，王姨说一句我点一下。介绍完了王姨又把我拉走了，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问：“人咋样，看清楚没？跟我家小菲配不配？”我这才闹明白，敢情这是给我找姐夫呢，我从善如流道：“人看着倒是很端正，不过就见一次也看不出来啥，要是飞姐真觉得还行，我就考察考察。”“行。那我跟小菲说去。”说完就急匆匆的去找王叔去了。所以你看，人心难测吧，你永远都不知道谁心里装的啥心思。
飞姐正和凯爷、章姜说着话，看我眼睛飘过去，跟我摆摆手，示意我过去，我就过去了。都是大学同学，不去说句话也确实面子过不去。跟凯爷抬了下下巴算打招呼，把脸转到章姜一侧拍了拍他胳膊说：“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章姜高我一头，他跟他叔公长得还有两分像，抬头看见他的脸，我一愣神儿，他笑着回：“刚好和凯爷谈生意，听说飞姐公司开业，就来沾沾喜气。”我又看了下他的脸，发现他眼底发青，左眼明显比右眼小了很多，气色很差，就假装和他握了下手，手很凉。他们继续聊着，章姜讲着他的项目，飞姐跟凯爷是不是的提出问题，他俩感兴趣是有理由的，毕竟BJ的地产项目确实不是有钱就拿得到的。我没把自制绿茶拿到玻璃这边，所以在咖啡桌上拿了一杯香槟，抿着嘴站一边听他们说，飞姐看了我一眼，用疑问的眼神，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就溜掉了。
酒会散了，我给凯爷发了条信息，就俩字，不急。
没过两个月，就听说章姜因为巨额诈判刑三年，而他因为癌症晚期医外就保，我想这辈子可能再也听不见章爷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