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个人奔跑（上）

过了几天，上午，钱旦打算去办公室楼下买杯咖啡。
他有喝咖啡习惯，最初喜欢花哨“卡布奇诺”，常驻阿拉伯世界那几年爱喝“摩卡”，如今只要不加糖不加奶的“美式”。
虽然“PM2.5”是那两年热门词，但是深圳的夏秋常常是清爽天空。钱旦踏出办公楼大堂玻璃门，又是一个好天气。他眼睛正被万里无云蔚蓝色吸引，就听见一个清脆女声叫：“老旦！”
他定睛一看，一位姑娘从外面进来，已经站在他面前一米之遥。是一位认识很久，但近些年交集很少的同事。
寒暄几句，钱旦觉得姑娘欲言又止，便问：“咋啦？想说啥呢？”
姑娘说：“老旦，你不到四十岁吧？”
钱旦纳闷：“是啊！咋啦？”
姑娘说：“我们都在议论，说老旦还很年轻，怎么会跑到一个‘位高、权重、责任轻’的岗位去‘猫着’了呀？”
“谁说我现在是‘位高、权重、责任轻’？！谁说我‘猫着’啦？！”
钱旦才知道自己岗位居然在老同事们心中是如此定位？也难怪，做着各个产品研发的“拦路虎”，抓着技术服务团队的规范性，挑着销售人员的刺，天天拿着公司“尚方宝剑”去找别人的茬，可不像是“位高、权重、责任轻”样子么？
姑娘交浅言深，钱旦心里有一些感动，为大家在背后对自己的关注和议论；有一些惆怅，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重回业务团队？甚至像路文涛、谢国林一样再赴海外，在紧贴客户、直面竞争的日子中享受快意恩仇一般感觉？
“伟中”园区里不少咖啡馆，钱旦告别姑娘后在对面楼下的“illy”买了杯“美式”，端着往回走。走到公司展厅门口，看见西装革履的肖武走了出来。
钱旦向领导打招呼：“肖总，接待客户呢？”
肖武心情不错：“意大利的客户，刚从展厅走。听说昨天你又在产品线的管理例会上舌战群儒了？战赢了没有？”
钱旦心直口快：“唉！去推动他们加强产品线自己的安全测试能力，安全测试能力要嵌入在正常的开发流程中才行，不能总靠着公司的网络安全实验室来发现问题。皇帝不急太监急，谈不上战赢不战赢。”
肖武拍拍钱旦胳膊：“聊会儿？”
“好啊！”
“展厅空了，我们进去走一圈吧！”
他说着转身又进了公司展厅，钱旦赶紧跟上。
把客户中高层带到深圳来访问始终是“伟中”一线销售人员的重要工作之一，而公司展厅几乎是必须去的一站。
展厅中除了一面展示公司所获取重要专利的“专利墙”，再没有什么奖状、奖牌、“威水史”之类关于过去的记录。他们只是利用大量视频、图文、实物展示着公司各种最新产品、解决方案，以及他们理想中的未来世界。
浅色瓷砖地面、白色墙面上简洁的单色图文、各种各样用于展示的显示屏、蓝白色调为主的灯光，他俩在科技感十足的展厅中绕圈。
肖武问：“怎么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啦？有什么搞不掂的吗？”
钱旦答：“也没有什么搞不掂的具体事情，就是业务部门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落实网络安全的要求，道理我们讲清楚了，大家也懂了，但很难真正在心里重视。还总有人摆出一副被我们强暴的样子到处诉苦。”
肖武说：“很正常！公司是一个商业组织，各个业务部门都盯着自己的收入、成本、利润，我们现在提的要求都是在要求业务部门多投人、多花钱的事，他们有抵触心理很正常！关键是你自己重视不重视我们的工作？”
“我自己当然重视啊！”
“你重视是因为你责任心强、有担当，所以要做好交给你的任务？还是因为你真正在心里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价值？”
钱旦意识到领导问到了根子上，公司交给自己任何工作自己都会尽心尽力，这是自己认同的职业道德，亦是习惯。尽管自己早已理解了公司口径的网络安全管理的意义、目标、策略、方法等等，但心底里那种被原部门“发配”的不平之感一直隐隐存在。
肖武见钱旦不语，又问他：“你最近来过公司展厅吗？”
钱旦摇头：“没有，还是两年前参加产品线的年会时和他们一起来看过。”
“展厅刚刚重新布置过，又不一样了！我是看着这里面积从小到大；展示的内容从单个产品到完整解决方案，到公司对全联结世界的理解；接待的客户从国内到亚非拉，到欧美、日本。”
肖武接着说：“公司业务本身已经像一条大江，江水只要汇聚在两边的堤坝内，势能在那里，难以阻挡。什么是堤坝？除了过去我们说的人力资源管理、财务经营管理两道堤坝，还要加上现在的网络安全管理吧？网络安全管理的堤坝一旦垮掉，对公司一样是大江决堤的灾难后果。”
钱旦理解领导的意思，这些年公司仍然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挑战，在局部市场上仍然不具备统治力，但从产品、服务、成本、客户关系、标准及行业领导力等各方面已经初步构建了系统的竞争优势。公司要出大问题，不会出在丢掉1、2个合同上，而会出在人力资源、财务管理的失控上，以及新形势下由网络安全带来的风险。
毕竟，他们的产品是构建未来全联结数字世界的底座，个人数据及隐私保护是各国民众和政府越来越关注的话题。
钱旦说：“肖总，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太习惯现在这种替别人操心，以内部扯皮为主的日常工作。”
“那是因为我们过去在体系建设上有欠账，现在突击补课。补完课，你们就可以更多参与外部环境的建设，更多参与客户沟通、行业讨论了。”
肖武说得也实在：“钱旦，网络安全管理的专业性一样很强，你是搞软件和IT出身，软件和IT应该是和网络安全结合最紧密的吧？你把这个领域钻深、钻透了，未来在公司，或者哪怕你有一天离开公司之后都会大有前途。未来电信、电力、金融、交通、政务，哪个行业离得了网络安全管理？”
钱旦、路文涛、谢国林三个人身上有共同的特质，例如在一代人身上闪现的一种植根现实的理想主义。他们又各有各的性格特点，例如身在职场，免不了要处理和上级的关系，路文涛皮糙肉厚，敢于向上管理；谢国林宅心仁厚、任劳任怨；钱旦在青春期是金庸的武侠小说迷、周润发刘德华的江湖片迷，长大了骨子里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义气情结”。
肖武一番话，与其说令他对网络安全管理的认识迅速有了新的升华，不如说是与前任领导的冷淡、情难共鸣对比，新领导的诚恳起到了对他心理按摩的作用。
他表态：“肖总，我会多学习、多思考的！对了，荷兰客户对我们的B产品在隐私保护上是否可靠有质疑，一线昨天找我，希望我过去交流，要么我去一趟？”
“去啊！我们的力量来自客户，多去客户那里找找感觉。”
两个人从展厅出来，上了楼，肖武进了他办公室，钱旦回了他办公位。
钱旦刚坐下来，肖武又出现他面前。
肖武习惯性地拍拍他胳膊：“公司内网上刚发布了一个视频，中国两家电信设备公司在A国众议院听证会上接受质询的视频材料，你抽空看看。”
“好的。”
“看的时候注意一点，我们是专业人士，既不要跟着在那些政客们的关注点上夸夸其谈，又要有开放心态，多去了解、掌握西方一些人的逻辑，只有懂得对方的逻辑方式才能更有效果地讲好我们的故事，不然鸡同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