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薄雾四起,阴沉沉的笼罩在哀怨弥漫的城池上方。
一片微弱火光映亮半边天际,烧灼中混杂着令人齿冷牙颤的痛苦哀嚎,悲戚而绝望。
沈之玠望着眼前不比当日火烧驿站低的冲天火光,乌沉瞳眸微微眯起,火里被行刑的人挣扎恐怖的面容尽收眼底,一线绯靡艳色自眸中掠过。
“宣老板请我来看这一出戏,又想和我说什么?”她如今身子骨弱经不起风霜,浑身包裹在厚厚的狐裘里,白绒的毛软软蹭在颊边,愈发衬得她小脸嫩白娇软。
原先胡斯来请她,她是不答应的。但转念一想,她还没从宣宴身上把欠的理讨回来,又觉得亏。
宣宴兰玉亭亭的立在沈之玠身侧,骨节分明白皙的手执着黑木伞柄,绘青竹的秀致伞面微微倾泻半分遮挡铺面而来的热浪,听闻她问,便稍侧过眸望她一眼,“姑娘听过兰若庙么?”
灼热气息被遮去,他虽是为自己做挡,却阴差阳错地将身边的她也拢入其中。沈之玠沉吟片刻,答:“略有耳闻。”
大靖奉文,前有皇家书院云清书院,后有供奉兰若女神的兰若娘娘庙,百姓建庙奉香,求姻缘,求财运,也会求风调雨顺。
定周亦有信奉的神,无论哪个国家,朝堂中对这些民俗信仰向来放任不管。
沈之玠对此持相似态度,可经过宣宴一提,她倒是想起些二十多年前的秘闻,那时她尚未出生,所知所感皆由人口口相传得知。
二十二年前,大靖皇帝微服私访,路过某处山脚下的兰若娘娘庙时犯下忌讳,当天夜里,兰若娘娘入百官梦中阴狠赌咒,闹得人心惶惶。
后大靖皇帝抱回一名与娘娘约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封妃赐宫,百官仓皇询问,才得知其中缘由——天子避雨遇上与娘娘相像的女子,惊奇以为的娘娘显灵,天意所为,便荒唐地同她行了云雨之礼。
百官仓皇中寻得真相,虽觉得有些伤风败俗,却也抱有与皇帝同等想法,舒了口气。
毕竟当时的大靖朝政清明,百姓富足可温饱,当真无须担忧太多。
细枝末节沈之玠记不太清,而民间传闻中兰若娘娘诅咒大靖“山河破碎,血流漂杵”的咒言也没有生效。随着时间转瞬推移,这段辛密也被掩埋在旧人回忆里尘封入土,偶尔才会被拎出来当说书讲一讲。
可她不明白此刻宣宴提起这个做什么,他是大靖丞相,对此封皇家辛密自然了如指掌,如今提起,是想掰开掰碎同她八卦?
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宣宴略一抬伞拂开纷飞到眼前木枝草垛燃烧后的灰烬,岑薄泽润的唇微微勾了勾,“羌州信奉的也是兰若娘娘庙,但——”
略一停顿,他语调缓而慢,意味深长地继续:“年初的时候,藻溪城的娘娘庙被岐山大水冲了。”
沈之玠眉梢轻皱出浅淡褶痕,随即恍然大悟:“宣老板以为藻溪城爆发疫情,是娘娘怪罪,下在大靖的诅咒应验到羌州上?”
宣宴长睫低敛垂视执伞的手,腕骨银紫两个镯子交映出斑斓颜色,折到沈之玠漆黑圆润的眸中,添上一抹奇异地色彩。
他突然发觉,沈之玠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至少在反思问题这件事上,她总能很好的抓住深埋在问题背后的答案点。
沈之玠捧着狄容准备的八宝蝴蝶铜袖炉,指尖不自觉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纹路,没先计较朝他讨回公道,而是接着问:“白...南环王信了?”
一句白邢然险些脱口而出,话音转到嘴边连忙打住往回咽。
好在宣宴并未计较,似是赞赏又或满意地略略颔首:“他不信,百姓信。”
沈之玠懂了,淡白唇瓣翘起,氲着薄凉的嘲弄:“难怪你要关我。”
藻溪城疫情爆发是在大水冲了兰若娘娘庙后,而羌州供奉兰若娘娘是因为南环王乃大靖将军出身,所以百姓便以为是当初迟来的咒言应验,造成无数恐慌溃乱。
南环王想要制压乱局,只能快马加鞭将她师父请来治病,可惜收效甚微,疫情加重,南环王无法只能四处寻医。
恰巧商号布天下,人脉纵九州的宣老板出行六国,他就找上他,两人不知达成何种目的,总归是谈成合作。
南环王要疫情消失百姓安康,宣宴目的暂且摸不透,但所有支线如今通通连到她身上,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成为他们破局的关键。
宣宴当初软禁她,恐怕便是想等她静下来同她商谈,却一念之差,她被关进牢狱受苦受难。
虽然不清楚关人这个建议是白邢然提的还是他自作主张,但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沈之玠现在都不想听了。
她怒及反笑,手轻搭捂着胸口伤处,盈盈弱弱道:“我这心口痛得厉害,一点也不想动,宣老板自己赏这黑灰吧。”
说完她径直转身,随行医女连忙伸手扶住她走两步就要倒的娇弱身子,跟在她身后走出这官府后院。
宣宴不为所动,沈之玠是走是留他都静默着站在原地,明镜如白玉的面庞上无甚表情。
他不急易心急,脚步细碎地踱两下,斟酌着建议道:“主子,实在不行,属下让易意去劝劝?她是沈姑娘救回来的,有由头,还都是姑娘家,能聊。”
宣宴慢条斯理道:“不必。柳明朗还在和风堂吗?”
易心点头:“在。”
“胡斯送给她的赔礼,收了?”
这个她指谁不言而喻。
易心思索片刻,答:“收了,只是听胡斯讲,他转头走两步听到身后有东西碎掉的动静,估计又给扔了。”
姑娘家家年纪小,脾气倒不小。
宣宴眼眸深沉,幽幽瞥着头顶灰云倾覆的天,缓缓说道:“再送。”
易心听令告退,于是胡斯便日日踩点翻墙到和风堂后院给沈之玠送东西,有一会被狄容撞见,惊得人家以为他是登徒子,抄起木扫帚挥舞着把他赶跑。
腿脚受着伤,胡斯边跑边冲紧闭的窗户喊好听话,他知道沈之玠肯定在听,专门挑最顺耳的讲,一遍遍重复,直到他腿好全乎,能轻轻松松躲过狄容的追打。
气温骤变,冷温压制下,疫情扩散速度减缓,和风堂内亦有好消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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