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不舍

快步走回家，许铜矿进门，看到许向威还在闷着头打磨他手底下的那口箱子。这箱子其实在好几天前就已经基本制作完成了，但这是人家要结婚用的，箱子肯定要红漆的。要漆的话，这箱子就不能有一根毛刺儿。
仔细说起来，许向威跟着王全胜学了三年的木工，这还是第一次独自接活儿。在接这活儿之前，他们似乎都忘了，在他们这儿做木匠的，师傅不说出师，徒弟是不能独自接活儿的，就怕坏了传承及手艺名声儿。
对许向威，王全胜没说过他能出师的话，但因为他和王月明婚事的事儿，许向威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过王全胜家了。要是他和王月明的婚事不成，想来以后他也不会再去了。
“爹？”见许铜矿回来，就看着自己和自己手底下的木箱子发愣，许向威不由出声儿了。
“啊？”
许铜矿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看儿子，再看看他手底下的木箱子，心说，这口木箱子怕是要做不完了。漆可是个细活儿，要反复，反复晾，还要仔细着哪里漆不均匀了。另外，人家是大喜的事儿，光是漆恐怕还不够，至少要在面画个喜庆的花样儿什么的。
“那什么，你娘呢？”
“娘在屋里。”
孔玉兰回来就进屋躺下了。许向威看着，她怕是病了。听儿子说孔玉兰病了，许铜矿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进屋去瞧。
这一看，孔玉兰好像还真是病了。只见她躺在床,头包的像是产妇一样，但还是面如金纸，嘴唇发白。
“威他娘啊，”许铜矿这下真有些急了，“你可别吓我。”
只觉得浑身乏力，眼冒金星的孔玉兰却还在记挂着其他，“你二哥急匆匆回来，不是为了大房的事儿吧？”
许铜矿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几张招工表呢。一低头，却发现手里是空的。他吓了一跳，才起身回头要去找，就看到跟在他身后进屋的许向威手里正捧着那几张招工表在看呢。
许向威好歹是初中毕业的，几份招工表还是能看明白的。可看是看明白了，他又不是很懂，他爹为什么拿回来这样的几份招工表来。
他这么问出来，就看到许铜矿脸露出一抹难堪的苦笑来。他也不十分傻，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去当兵的事儿，十有八九是不成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这事儿好像在预料之内。
孔玉兰也明白过来了，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问许铜矿，“什么意思？你二哥不是答应了的吗？”
许铜矿见孔玉兰激动，不禁看着她说道，“他们从一开始恐怕就没想过真的让向威去当兵。我们被耍了。”
被耍了？孔玉兰捂着头，恨不能跳起来去找许银山，“他要是不想，当初干嘛要答应啊？”
事已至此，许铜矿还能说些什么。苦笑了一声儿，他对孔玉兰道，“我想来想去，他应该是相中咱们这院子了。”
孔玉兰一时没明白，许向威却是马就想到了手里内容并不相同的报名表来。
“爹，难道二伯打算让我们一家都……”
还真是歹毒，家里唯一的拖累被大伯娘做了坏人送走了，他和他爹娘可不是可以轻装阵了嘛。可是，二伯也不想想，以他爹和他娘的岁数，真去农场应聘垦荒，人家真能要吗？再说了，他娘还算干过几天农活，他爹可是一天的锄头都没拿过。
许向威觉得，这根本行不通。
“你二伯的本事你难道不知道吗？”这种时候了，许铜矿反而能笑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咱们家只要他看的，有弄不走的吗？儿啊，大房和二房联合起来了，这里，咱们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孔玉兰只觉得有些绝望。她甚至都不明白，一家人是怎么走到这样的地步的。
“难道，离开这儿，咱们就有活路了？”
“那招工表我仔细看了，一是要劳力，再就是需要有文化的人。咱俩年纪一大把了，不能说算是劳力，但我仔细看了，勉强能符合人家招工的要求。向威就容易了，他到底是初中毕业的学生，又学过几年木匠活，我觉得，他是一定能被轧钢厂录取的。”
见他都打算好了，孔玉兰还是有些心不甘。早些年，她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姑娘，为什么嫁到了镇，还不是不想再面朝黄土背朝天？敢情她儿子都老大了，她又要回归这种生活了？想到儿子，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许向威。只见他咬着嘴唇，显然也是有些不甘。
“儿啊，咱去轧钢厂，未必就是最后的出路了。你二伯嘴里全都是鬼话，但有一句，爹觉得也算有理，那就是轧钢厂距离部队近，真有招兵的消息，咱也不用再求望谁，早早就能知道了。”
许向威担心的，除了当兵的事儿，其实还有王月明。虽然王家一直态度坚决，但他心底总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他想，不管许向礼将他安排到何处，只要父母在这儿，他总有机会回来的；只要他还能回来，他和王月明的事儿就还有希望。可现在，他爹想要举家离开这里。
听儿子提到了和王明月的事，许铜矿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了，儿子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忘了王月明。
可说清楚，又要怎么样才说清楚呢？
“二伯拿回来的，有两份盖了章的轧钢厂报名表。”
许向威刚才都仔细看了，关于轧钢厂的招工报名表的确是两份，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两份，但既然是两份，他和王月明的事，是不是就有商谈的余地了？
“爹，咱能给明子一份吗？她，她也是小学毕业呢。”
小学毕业，也符合人家招工的要求了。虽然轧钢厂主要招收男工人，但对女工人也有一定的招收比例。许向威想着，如果王月明能和他一起去报名，两人再都被录取了，他爹娘也能轻松一些。而对王家来说，他们给了明子一份好工作，总好过任何彩礼了吧？
见许向威像是终于找到了解决他和王月明婚事的砝码，许铜矿实在有些不忍心打击儿子。是，这年头，一份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但人家家里的是个闺女，这轧钢厂的工作虽然听去不错，但到底远在千里之外，王家哪儿能放心将闺女交给他们带往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怎么能这么说呢？不是还有我呢吗？”
和孔玉兰对视一眼，许铜矿心说，要人家真放心你，能这条件那条件的，就是不肯把闺女嫁给你？可这话怎么说呢？一旦说出来，就仿佛自家儿子真的不够好一样。许铜矿只觉得，到底是他们夫妻拖累了儿子。
“要不，”孔玉兰觉得，倒是有必要一试，“你拿着这招工表，去你师傅家问问？他们要是还有其他要求，咱们再想办法？”
说完这话，孔玉兰又苦笑了一声儿，对着许向威说道，“儿啊，你还没发现吗？我们一家人就是太老实了，才总是被人看不起。有时候啊，我们得学会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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