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一章 宁绩

寒冬腊月。
苍山下滴水成冰的季节，宁霓命人将宁绩用铁链锁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宁霓临走时对说，顾念往日姐弟情分，不想剥夺他的性命。他能不能在树林里活下去，全凭天意。
宁绩其实清楚，宁霓这幅伪善是装给身边的扶桑人和斛律光看的。她根本就是要他死。在知道那么多秘密后，如果她还仁慈放过他，怎么对得起她苦心孤诣多年的计划？
在宁霓面前，宁绩装作认命，甚至卑微的求她放过自己。
越是这样，宁霓才越没有起疑。宁绩强忍着寒冷的天气，保持清醒的意志。待看到冲天的火光后，这才取下贴身放置的匕首，企图挣脱束缚。
然而扶桑人的铁链不知添加了什么材质，他削铁如泥的匕首竟然砍不断分毫。天气越来越冷，他也越冻越僵，甚至左臂逐渐失去知觉。
火光逐渐蔓延过来，黑雾弥漫，气味刺鼻。
如果再不离开，他不被冻死，也会被活生生的烧死、熏死。
宁绩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削不断铁链，他孤注一掷切断了左臂，这才挣脱桎梏。好在极寒的天气将他手臂冻僵，虽然痛苦，但还能忍受。鲜血喷涌，没过一会儿就被冻住。宁绩费力地扯下一块布，撒了些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简单包扎后上路。
他想逃回京城，可事实没有想象中顺利。
宁霓十分细心，哪怕一把火烧光了这里，她还不放心，命人回来查验尸体，清点数目。这一来，自然而然发现宁绩断臂逃脱，宁霓岂容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出现，故此派人全力追杀宁绩。扶桑人训有猎鹰，冬天的树林草叶枯黄稀疏，宁绩受了伤，带有浓郁的血腥气，很快就被猎鹰发现了踪迹。
一时半会儿对方赶来不了，但逃的话，也逃不出去。危急关头，宁绩干脆与宁霓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他不再东躲西藏，秉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趁其不备，躲在劫掠的公主陪嫁品箱子里，被那些扶桑人搬上了三桅大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偷听到更多秘密。
宁霓的确参与了当初永乐王库银一案。永乐王虽然贪婪，却还没有贪婪到这个地步，是她雇了几个总和永乐王斗蛐蛐的人，故意在永乐王面前讲一些话，让永乐王慢慢起反心。她让那些人讲的故事也很简单，无非结合永乐王的现状，编造一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典故。什么兄弟两个，能力强的哥哥养着另一个好吃懒做的弟弟，等事到临头，能力强的哥哥将弟弟弃如敝履，而弟弟没钱没势，只能任人宰割
一个故事不起作用，就讲两个。天长日久，永乐王饶是个石头，也要为自己打算。
当永乐王起了贪念，后续的事情便更容易进行了。宁霓不知从哪里得知太子和宸妃的过往，故意给永乐王制造机会，让他知晓秘辛，有拿捏二人的筹码。太子性子仁慈柔软，为了宸妃声誉，只得屈服于永乐王。永乐王这边有太子支持，也有了底气。两边里应外合，第一次国库没被发现，慢慢的胆子就越来越大，最终人心不足蛇吞象。
宁霓费尽心机，当然不是为了让太子和永乐王国库这么简单。
宁绩猜测，靖德帝突然发现国库失窃，也有宁霓在背后做推手，否则太子和永乐王做事滴水不漏，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东窗事发？
宁霓好像预料到永乐王会被捕。是她将消息透露给宸妃，这才让宸妃自乱阵脚，来不及与太子商议便私自派遣身边最信任的宫女，去牢中暗杀永乐王，露出最大的破绽。有了这个破绽，才能让元问衢、徐澈亭这些人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有太子参与。
人人尊敬爱戴的太子，竟会监守自盗。此事一出，靖德帝那多疑敏感的性子，必定不会放心将江山交给他。不过这件事加以隐瞒，让永乐王一个人承担，靖德帝会网开一面，绝不废掉太子。或许中间宁霓又操控了什么，宁绩猜不出来，但他觉得，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宸妃太子的事靖德帝不会知晓。
一旦靖德帝知道后妃与儿子苟且，太子宸妃必死无疑。
联想到突发恶疾暴毙的宸妃，又想到对外宣称身患重病封锁许久的东宫，宁绩心中已然明了。
他在暗无天日的船舱躲藏数日，终于饿的受不了，外出寻找食物。开始两天没有被发现，可是断臂伤口得不到很好的包扎，让他愈发虚弱，第三天不慎打翻了厨房的碗筷，差点被发现踪迹。宁绩得知宁霓要坐船去扶桑躲避风头，他不能去扶桑，必须回京城揭穿这一切。
是夜。
宁绩跳下大船，乘坐小舟往岸边划去。
海浪凶猛，宁绩又断了一条手臂，整整三日才看到大元朝的海岸线。大海上没有遮挡物，他逃离后，翌日就被扶桑人发现，穷追不舍。
宁绩跌跌撞撞地进入红树林，靠着复杂的地形四处躲藏。然而他浑身是伤，又没有得到治疗，长期挨饿，头晕眼花，最后被一根枯木绊倒在泥潭中。宁绩仅有一条手臂，他身体虚弱，陷入泥沼，根本爬不起来。宁绩勉强用右手臂擦了擦被泥巴糊住的眼皮，抬头看四周，全是一样的树木、泥泞、草叶，他甚至无法分辨，那个方向是去京城的路。
此生还能见到王婳裳吗？
宁绩不确定了。
想到当初意气风发离开京城，雄心壮志去边关建功立业。最后没有死在与北狄厮杀的战场，却死在信任的“亲人”手中，宁绩极为不甘。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扶桑人特有的口音语言，越来越近。
宁绩双脚陷入厚重粘稠的泥沼，他无法继续逃离。趁着追捕的人还未出现，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怀中用血写下的布帛，塞进泥沼旁腐烂空洞的树根里。
书能不能被人发现，全看天意。
宁绩抬头，红着眼眶仰望头顶湛蓝的天。这样的景色，他或许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