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狼林之殇（下）

风从密林穿过，其声呜咽似战死之人临终前哀嚎。桃花石一把擦去飞溅到脸上尚有余温的血滴，微微喘气，只觉自己也已苍老不少。
自进入狼林时，整只南征军便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三分之二的战士着甲前行，每有可疑之处，如虫鸣鸟啼声销声匿迹之处，必有斥候严加侦察，斥候分队更是远远缀在整只军队之前反复巡逻。
桃花石预料到了他的屠杀行为必然会激起狼林人的反抗，并为军队被伏击的可能性提前做好了准备，可他却未料到敌人的数量会如此多。命运是如此的残酷，蝴蝶轻轻地扇动一次翅膀，就会在彼岸刮起一阵飓风，而战争则是更残酷无情的事业活动，一个小小的的变量便让凛北城军队陷入苦战，整只军队挣扎在敌人的包围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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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凛北城四十多岁的老保罗百夫长发誓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些疯狂的狼林人尖啸着从密林中冲出的场面。
他们的人数多如沙海，亦如林中的树木，以至于一个照面就淹没了斥候小队，无一人幸免，当然这些蹩脚的袭击者丝毫没有掩饰痕迹的觉悟，给足了南征军整队御敌的充足时间。
老保罗喉结紧张上下滑动，咽下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开口下令道：“小伙子们，放平你们的长矛，紧密阵型”
“稳住，他们要来了”，高亢而尖利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百人队上。
缩小的瞳孔里倒映着敌军的身影，敌人庞大而混乱，女人、孩子、老人，他们衣着破烂不堪，看起来像一群叫花子，可他们的人数却像海里的沙丁鱼群一样无法计数。这黑色的人潮冲向一个个泾渭分明的南征军小方阵。
“砰”，人挤人的狼林人撞入矛阵中，最前排的倒霉蛋成为牺牲者，他们被后排的同袍送上矛锋，串在长矛之上。幸运者被刺到要害当场毙命，不幸者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自木杆与血肉的缝隙处缓缓滴落，死亡过程无限拉长。
站在第一列的老保罗只感觉手上一沉，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推向后方，不只是他，身边的同僚也尽数后退，方阵瞬间凹陷。不过片刻之后，便是震天的哭嚎声。
丰富的军旅经验使老百夫长能在嘈杂的战场上冷静的接受处理有效信息。屏蔽到那些无用嘈杂的消息，
“嗯，貌似我所处的最前端和最后排的兄弟哪里的喊杀声最大”
“糟了”，脸色一沉，“该死的，这群家伙是要杀光我们”。
身处中军的桃花石也迅速凭借喊杀声判断出狼林人在自己首尾两端集结重兵这是要包围歼灭自己啊。
“快，让掌旗官挥动旗帜传递军令让各部坚守，军乐队有多大声就要吹奏多大声，使劲吹”
自己的军队的素质桃花石当然清楚，或许不擅攻但站桩防守，桃花石还是能自问自己的军队可以做到。不过很多时候包围战中被包围的军队战术素质并不一定比对面低，之所以失败与士气脱不开关系。很多人不是死于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死于自己的恐惧绝望，身处军阵中视角受限看不到己方奋勇搏杀的战友，只能看到眼前如潮水般的敌人，再力能格虎豹之人也会瞬间丧失勇气。
“呜～呜～”，尖锐的铜号声从远方传来曾经它是有多么刺耳，那么现在就是有多么动听。这铜号声只传达了一个消息，“我们在，我们还在坚守，我们就在你们身旁”。
老保罗欣慰地看着手下士气平复不少，沉稳作战的士兵，“都是一帮好小伙子啊，足够勇敢”。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铜哨声，百夫长咧嘴笑了笑，“三队那帮家伙”，取下脖颈间悬挂的铜哨，保罗用力吹下。
“嗨，一队我们也在呢”，保罗自嘲地想了想。
“劈”，保罗倾尽肺腑的力气喊出命令。重新武装过的凛北军队列装了新式武装装备，于长矛上加装戈头，极具东方某大国特色，摇身一变为简易长戟兵。戈头狠狠劈下，如鸟喙啄破血肉，撕裂脖颈、咬进肩部、甚至劈入头部带出白色粘稠之物。二三排战士如老农锄地手中长戟反复扬起落下，第一排战士则平放长矛坚守阵地，整个方队机械而麻木的杀戮面前任何人。
“铿”，斧头无力划过头盔，劈进肩甲，狼林士兵惊恐看着斧头劈进对面士兵的肩甲却没有一点鲜血渗出。他不知道的是，凛北城军工厂针对北境颇似日耳曼蛮子的大开大合打法重新设计了铠甲，头盔采用近似高卢盔样式，增大弧度加装横杠，肩甲加厚再加厚，士兵肩上带钢板。狼林士兵到死也没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对敌人没能造成一点伤害，只能临死前绝望着看着对面士兵狞笑着用短剑划开自己柔软的腹部。
“敌人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或许我们可以不死一人就能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老保罗心想。
“咚咚”，沉闷的斧头劈砍树木声突然响起。“不”，高大、枝杈繁多的毛山榉倒向身边三队所处位置，保罗目呲欲裂眼睁睁看着破碎的方阵瞬间被人潮淹没。
“快闪开、闪开！”，前排一阵骚动，数十名狼林人抬着一根稍加修剪细枝的巨木冲向二队方阵。
“咚”，保罗感到自己被巨木撞中了，这感觉就像挨到一匹发情的公牛碰撞一样，五脏六腑如火一般烧燎，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一幅画面是身着重甲的狼林自耕农组成部队沿着豁口冲入军阵，队旗摇摇晃晃地无力倒下。“我的兵啊”，这是保罗最后想法。
气血翻滚，桃花石脸色潮红，青筋直露。本想依靠防守最大程度减少己方军队损失，不曾想片刻之间便有数只小队倾覆。
“反击，立刻反击，但对面的人太多了，步兵冲不动，没有骑兵。不，有办法，能冲的动”，桃花石看了一眼敌方旗帜最多地方后，发疯一般冲向辎重马车。
倒出装有物资的麻袋，双手紧张而颤抖地取下火油淋在麻袋上，然后披在运输物资的牲口身上。身边士兵纷纷效仿。
“闪开”，一剑斩断缰绳，因着火而受惊的驮马、牛自散开的方阵裂隙奔向四周。
已经没有阵型了，火牛阵造成了大规模混乱，两方士兵彼此混在一起厮杀。
“亲卫们，跟我来”，桃花石振臂一呼，带着亲卫们向敌人统帅所在之地冲去。“滚，别挡路”，一剑劈死挡路的杂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凡挡路之人皆格杀，一路横行穿过混乱的战场。
狼林军队统帅过于自傲，自认为胜券在握的他早早将重装部队投入战场绞杀桃花石的方阵，加之火牛阵选择时机正是狼林人全军压上，打乱了敌人部署，尽管自己军队的阵型也被冲乱，可狼林军队更烂，本就是联军，那有组织力，以至于连一支预备队都抽不出阻拦桃花石所率领的亲卫队。
就这样，须臾之间，桃花石便已经欺至狼林统帅面前。
“不，怎么会这样？”，没有丝毫怜悯这位面色呆滞，双目失神的统帅，桃花石毫不犹豫地将长剑刺入其咽喉，再用力一划，硕大头颅滚落至地。
“敌酋授首，投降免死”，浑身是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桃花石高举挂着敌酋头颅的长矛高声大喊，恍若杀神。
“败了，败了”，看着战死的自己首领头颅的狼林人士气大跌，再看那骑在马上的血人，更是胆颤欲裂，毫无战心。
“杀神，杀神。不，那是恶魔，地狱里爬出的恶魔，跑吧，活命要紧”，狼林人再无一丝勇气，四散而走，自顾逃命。
“杀，士兵们，不留一个俘虏”，此时桃花石依旧冷静，敌人数量仍旧远远多于己方，只不过对面已经失去战心，若是这批人转身搏命，凭借当前桃花石当前手下这批无阵型、疲弊之卒，只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所以必须要杀，用最强硬手段打断狼林人脊梁、彻底摧毁他们的战心，才能保证己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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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自尸堆中爬起，悠悠醒来，看到那面荣誉队旗斜插入一片尸丘，旗下是十数具二队士兵尸体，他们前赴后继守卫这面旗帜，直到堆成尸山。
那面旗吸饱了鲜血，卷曲着，呈现黑红色，不断有大粒血珠自旗帜滴下，掉落在下方的盔甲上，发出泉水叮咚声。
“我的兵啊！”，悲从中来，喉头一甜，保罗再次跌倒在尸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