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万风的父亲叫万燎原，大伯叫万星火，在得知万风调进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以后，包括亲戚朋友一大家子曾经在酒店庆祝了一番，这是1995年秋的事。
这以后，大伯隔三岔五总是打电话约侄儿吃饭喝酒，被推脱之后也总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包括关心万风是否有了女友，这让万风一度有点不适应。什么叫做“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万风感受深刻，想当初被分配在九盘山中心学校任教近两年，大伯一家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电话也没有一个，现在头戴了大盖帽，大伯就变成了亲人，真是人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一次与父亲通电话，万风就提到说大伯最近挺热情的，父亲的一句话让他记忆深刻，“人的价值在于被需求！”印象中他父亲绝少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你过去在山沟沟里当美术老师，能求着你什么？你不找他们借钱就算是烧高香了，现在不同了，你在市公安局工作，多多少少都有点权力，现在热络点，以后人家也许有用的着你的时候，听说你堂哥开了家歌舞厅，你自己看着办，没有好处你也不要帮忙！”
万风知道父亲为什么对大伯如此冷淡，这都是历史原因，万星火和万燎原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万星火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孩子保住了但母亲却因大出血而死，万星火和他的父亲一时间背上了克母克妻的名声，直到十多年之后才成功续弦。万燎原的母亲之所以下嫁给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二婚“拖油瓶”（万燎原母亲原话），是因为她的家庭出身不好，在那个年代，家庭出身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她父亲是资本家，父亲认为女儿能嫁给工人阶级才是无比正确的选择，于是万燎原的妈妈嫁到了万家，当时万星火已经13岁，万燎原记事的时候，万星火已经去当学徒工了，两兄弟之间平均一年都说不上两句话，再加上父亲对待母亲极其粗暴，动不动殴打她们母子，使得万燎原在青春期一度有了心理问题，直到酗酒成性的父亲因为喝酒过量中毒去世才治愈。后来改革开放，同住在吴城，星火燎原这对兄弟也只是礼节性来往。
不论你是否承认，一个孩子学习是否成功只取决于两点，一个是基因，一个是后天努力。万风的艺术基因来自父亲万燎原，而万燎原是从母亲那里遗传了艺术细胞，吹笛子拉胡琴唱歌跳舞样样拿得出手，等他高中毕业后，因为他的艺术特长被吸收进了吴城市革委会工人宣传队，在那个特殊时期，这是一份让人无比艳羡的工作。
人要是走起运来，神仙都挡不住，工人宣传队的队长很喜欢多才多艺的万燎原，主动帮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本来万燎原认为自己年龄还小，不想那么早谈论终身大事，但是在什么都讲政治的年代，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改变命运的领导热情介绍对象，如果不识抬举，用自己的冷屁股去贴人家的热脸，那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是1968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约见地点在吴城市的儿童公园门口，时间定的是6点，万燎原5:30就到了，他特意穿了一身新的国防绿。1965年我国取消了军衔制，废止了55式军衔服装，陆、海、空三军的服装样式和官兵衣料完全相同，只是颜色稍有区别。换装后的军服称为“65式”。“65式”军服，成为我军历史上装备时间最长的制式服装。那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以穿一身不带领章、帽徽的草绿军装为时尚。为了让帽子看上去更有型，万燎原特意在帽子的内圈折一层报纸撑起来。
一个着绿军装的帅小伙在公园门口踱着步，耐心等着一个胸佩***像章手拿红宝书扎马尾辫穿蓝色列宁装的女孩。列宁装，很多人在电影电视里应该见过，它的外观是西服领、双排扣、双襟中下方均带一个暗斜口袋。当时以蓝、黑、灰、黄的单色调为主流。这种衣服本来是男装上衣，却在当时的中国演变出女装，并成为革命“时装“。就衣着来看，要约会的这对男女青年也算是当时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潮男潮女。
6点钟，准时准点，袁芳华出现在儿童公园门口，她一眼就认出要约会的对象，不得不说，第一印象真不错，人靠衣裳马靠鞍，所谓美都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站着打量万燎原的时候，万燎原也注意到她，两个人眼光交汇都笑了，一个很阳光，一个略带羞涩，但是都很自然。
万燎原毕竟是搞文艺宣传出身，一点也不怯场，他大方走上前握手：“你就是袁芳华同志吧？”袁伸手与对方轻轻握了握：“是的，你就是万燎原同志！”
“叫我小万吧！不然是不是太严肃了？呵呵！”
“那好，你就叫我小袁吧，你是哪年的？”
“我是48年的，你呢？”
“我比你大，可以当你的姐姐了！”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姐姐，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13岁，从来不管我，我们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那你比我大几岁？”
袁芳华有点犹豫了，但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是45年的，比你大3岁。”
“女大三抱金砖啊！挺好的！”这是万燎原最直接的表达，在第一眼见到袁芳华的时候，他就喜欢上对方了。身为工人宣传队成员，他身边不乏高颜值年轻女性，不过在那个特殊年代，食品一直限量供应，不知是营养缺乏还是地域特点，吴城本地姑娘身材都偏瘦，而袁芳华则是少有的健康自然，比起当时的很多姑娘更可以说丰满了，当时在公众语言里也许还没有“性感”这个词，但是袁芳华遮不住的性感女人味让万燎原一见钟情。
袁芳华听到“女大三抱金砖”之后，心里也是一阵窃喜，其实这女人也是外貌协会的，万燎原年纪是小点，但人长得帅！和自己挺般配的。实际上，袁芳华不只是年纪大三岁，她的学历也比万燎原高，她毕业于西南医学院心理学系，本来应在1967年毕业分配。然而，到了1968年下半年，她才被分配到吴城人民医院精神科当医生。
命运就是这样，毕业后无着无落的一年等待，等什么呢？即便是在灰暗色的年代也有小确幸在前方。7月份刚被分配到人民医院，袁芳华就被人盯上了，秀色可餐的美女在哪个年代都是稀缺资源，有点小权力的人为之垂涎欲滴。袁芳华是重庆人，她初出校门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拒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工宣队队长夫人在人民医院领导着一个派系，另一个与之缠斗不休的派系头目打袁芳华的主意，文斗武斗都不能斗了，那就暗斗吧！她一方面是怜惜美玉，另一方面也需要出气，只要死对头吃瘪就是胜利，所以，她才让丈夫帮忙在工宣队物色一个适合的年轻人介绍给袁芳华，在此前，她专门找袁芳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宣讲了这次约会的重大意义。但其实，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万燎原和袁芳华因为互相吸引就这样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