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之城（三）

锐利的杀气穿过他们之间游走的风，透过楚子航的胸膛。楚子航缓缓转头，看见她手中平端着一柄扭曲的长刀，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在那些浮动的发丝中，楚子航看到那双明媚的眼睛缓缓地亮起金色。
真像啊，他不由得在心里说。
“你是谁，真正的楚子航已经死了。”在那头飞舞的长发中，夏弥的眼睛始终盯着楚子航的眼睛。
“是啊，这个世界的楚子航已经死了，和他的父亲在这个尼伯龙根中一同战死。”楚子航移开视线，垂眼看着那柄线条扭曲，刀锋如同犬牙般突兀的刀刃，“儿子和父亲一同战死，这是一种莫大的光荣，可是在属于我的那个瞬间，我却懦弱的活了下来，成了一个懦夫，怀着屈辱和悔恨走到现在。”
“你在说什么？”
“我是楚子航，我的父亲叫楚天骄，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他来接我回家，我们在高速路上遭遇了奥丁，在这个世界里，楚子航和楚天骄一同战死，在我的那个世界，楚子航却活了下来。”
“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楚子航？”夏弥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活下来后，加入了卡塞尔学院，一直在和龙族作斗争，我和我的朋友遭遇了许多次龙王，但我始终没遇到那个奥丁，我的身体因为暴血在持续衰弱，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却撑了好长时间，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报仇，只能这么屈辱地怀着悔恨活一辈子的时候，我又一次遇到了奥丁。我拼尽一切和他决战，转眼间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正以路明非的身份而活着。”楚子航看着夏弥的刀，又看看她握刀的手指，眼神平静，不带一丝情感的波纹，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
他没有说路鸣泽和昨天遭遇奥丁的事，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解释不通。昨晚世界线又一次发生变化，楚子航不知道夏弥能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选择隐瞒这方面的事情。
“匪夷所思。”夏弥长久的看着楚子航的眼睛，缓缓地说。
“我知道你会怀疑我，这是肯定的，我也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方式认出我的，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我是楚子航，但和你认识的楚子航不一样。”他顿了顿，吸了一口泛着凉意的空气，“因为我是未来的楚子航，我跟这个时间点的楚子航不同，这个时候的楚子航还拥有着很多重要的东西，有些东西他未察觉到，那是因为他觉得那些美好的东西是他应得的，是他生活中习以为常的那一部分。”
夏弥忽然睁大了眼睛，面前的楚子航眼帘低垂，深褐色的眼瞳掩映在睫毛之下，即便他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那种有些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情感。此时的这个陌生的男孩，正用那个她记忆中的男孩的语气说话，声音低低的，像是干涩似的颤抖着，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在你面前委屈巴巴地认错。
记忆中的身影和面前的人渐渐重叠，她似乎能够看见那双陪着她看过街头巷尾的眼睛，能够察觉到他那有些弱弱有些迷茫的眼神。
“我经历了过去的楚子航的一切，我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是珍贵的，如果不牢牢把握，总有一天会从指缝间流走。”楚子航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半空中虚抓，他似乎要抓住什么在他面前的透明的东西，却触碰到了夏弥的刀尖。
“你认识我？”夏弥问。
“是的，在未来的你曾说过我们一起长大，但我却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楚子航说。
“在未来……我会死么？”夏弥忽然急切地问。
楚子航一愣，他定定地看着夏弥，看着夏弥眼中的金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夏弥垂下刀，风息了，她飞舞的长发缓缓垂下，凌乱的发丝掩映着她精致可爱的脸。
楚子航看着夏弥低垂眼帘，心想难道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死去么？即便如此还是要去牺牲自己和芬里厄融合成海拉，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龙类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却还要头也不回地走这条路呢。
“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去那里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了，”记忆中那个女孩抬起头，她神色疲惫，遍体鳞伤，却仍旧骄傲的昂起头，至死她都不愿意承认这一切，只是咬死了说一切都是她给楚子航的幻梦。
当时的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了？正因如此，才会把他约到家里包饺子？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只要赶快和芬里厄融合进化成海拉就好了吧。
如果那个时候他去了夏弥的家，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或许第二天的时候，夏弥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但他去了尼伯龙根，可这个结局还是没有改变，她还是会从世界上消失。
明明知道一切，明明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却还是暴露破绽给了他一刀致命的机会。
楚子航想不明白，无论是龙类的事，还是人类的事，他都想不明白。或许正如夏弥所说的，龙跟人一样，最初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时，都是个孩子吧。
试想一条龙和一个孩子同时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龙的童年或许是孤独的，孩子的童年或许是幸福的。但他们都会面临社会这个大熔炉，在这个由数不清的人构成的体系面前，龙类的巨大力量发挥不出一丁点作用，他们只能和人类一样，慢慢长大，经历挫折，感受人情冷暖，体会喜怒哀乐。
所以楚子航看不懂人和龙，复仇在他的人生里占据了太多太多的空间，让他的一颗心无法去容纳其他东西。
他看着夏弥垂下眼睛，显然夏弥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真像啊，他在心里说，明明性格相反，但低头时的那种失落和孤单，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他见过她这副神情，在地铁站里他把刀刃刺入她的后心，她就这样，失落着孤单着，却又倔强地昂起头骄傲着说：“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是啊，你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一个知道结局的人撒谎。
“这样啊。”夏弥垂眼落寞地笑，手中的刀刃消融，黑色的线条在半空中扭曲，消弭，归于一片灰白的空气。
“你跟我的世界里的夏弥有些不同，那个夏弥更活泼，但有些地方你们是一样的，你们似乎都很孤单，也都很倔强。”楚子航说。
“是啊……”夏弥轻轻侧转身，发尾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圈，她在顶楼眺望着远方灰色的楼群，风吹动着她的长发，露出那张精致的小脸，她的鼻梁挺拔如同雨中山峦，睫毛长且翘起，一双清澈的眸子就在那有点古艳的修长眉宇之下，像是一个古典娃娃脸上嵌着的宝石眼睛。
她踮起脚尖，背着手，长发在风中飞舞，“我明明知道你就是楚子航，却要费尽心思把你带到这里来审问你……因为我不想承认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楚子航……这确实很倔强。”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裹着棉袜的伶仃脚踝，“我确实很孤单，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人多的地方，或者角落里眺望操场。”
“很多人追求我，可我在他们眼里是未知而遥远的，他们想要彻底了解我，就不给我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去看操场，他们就会怀疑我是不是喜欢你，其实我只是在观察你，想要从你的一举一动中找出蛛丝马迹，从而拆穿你拙劣的表演，可是我没有。”她昂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个倒悬于天空中的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了她的眼瞳。
“你一直都不相信我。”楚子航说。
“怎么会相信你呢，世界上不可能有能够修改世界的言灵吧，龙族也好，或者什么魔法什么超能力也罢，我认为都是生命在向世界寻求操纵的许可，但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彻底操纵世界，准确来说大家都是被世界操纵着，可你所说的这种可能，就是个体操纵了世界，这是不可能的。”夏弥说。
楚子航还在愣愣地看着这个女孩的侧脸，他想到在之前的无数个日子里，在这个熟悉的日常里，一个总是被人群簇拥着，却始终孤单的女孩无数次抬起头，看向窗外，操场上那个打篮球的影子。还想到她无数次从他们班窗边经过，只是为了那无意之间看到的一眼。
在那些他为奥丁、世界线犯愁的日子里。一个女孩始终远远的跟着他，他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她在人群中抬头，在嘈杂喧嚣的尘世中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只是为了从那个陌生的人眼中窥探他的过去，了解他的未来。
“我说，”夏弥忽然侧转身，她的黑色方口鞋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她正对着楚子航，双手抱怀，忽然那股失落和孤单都消失了，明艳照人的脸上透着些许的妩媚和小狐狸般的灵动，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地意味，她这么看着楚子航，忽然一顿，像是一只神秘的暹罗猫在打量着旁人，说，“你这么了解我，什么孤单、倔强，说的头头是道，我跟你的关系很好么？”